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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信》
2020-05-04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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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戎祖烨
  昏暗阴沉的天空,空无一人的街道。应聘的简历在风中无力飘动着,终将随着夜幕的降临回到肮脏的马路上。没有人记得他们是何时变得身无分文,也没有人记得那些房地产商是何时收回他们温暖舒适的公寓。现在的人们,满意地睡在铺着报纸的垃圾堆旁边,用一张破旧的帆布来组建起自己舒适的港湾。街边卖热狗的中年男子,早也对一年前那张让他丢掉工作的报纸习以为常,其实他大可以将那张报纸用来垫屁股,但是毕竟那是那家报社永久性歇业前的最后一张报纸,即使粗劣墨水印刷的“黑色星期……”已经模糊不清,这粗糙的纸纤维依然具有“纪念意义”。
  1930年的冬天
  纽约布鲁克林东北角的一个小巷子,散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胡佛村”,从废车场里捡来的铁皮,杂乱零星地盖在参差不齐的矮墙上。尽管上方的天空一直是阴沉而抑郁的,这片社区的人们总能过出点不同寻常的日子,快活的炊烟从棚舍中升起,女人们炫耀着自己从码头捡来的水果,男人们不亦乐乎地卷着纸烟。卡尔文一家住在这个小社区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三口人挤在街角的一个棚子里,依靠救济勉强维持着生计。
  布莱德是卡尔文夫妇的孩子,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松垮的连体衣内裹着他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污垢好像是他的面具,这个年纪的他背负着不该承受的苦痛。在他十三岁那年,卡尔文夫妇在布朗克斯区贷款买来的公寓被银行强制收回,卡尔文先生也失去了工作,读大学的大儿子跟他们断了联系,也许死在了哪个堆满垃圾的角落里。一家三口跟所有美国人一样,在时代的巨变中不知所措。一夜之间,温暖的火炉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在惊异与迷惘中,他们逐渐意识到了“大萧条”这三个字对于他们的含义。年纪尚小的布莱德随着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变化着,他的适应能力让他在布鲁克林里的这个垃圾堆里,过上了“不错”的日子,而他的眼睛里也逐渐充满了令人害怕的冷峻和凶狠。
  布莱德的生活很简单:上午起床后和对面棚舍的大孩子崔佛到两个街区外的墨西哥餐馆抢厨师倒进垃圾桶的的残羹冷炙,崔佛在同龄人里异常的结实,所以他们两个可以在竞争激烈的“垃圾桶”争夺赛中胜过其他灰头土脸的野孩子。中午时再跟着母亲到救济点领面包和汤,就着空气中的灰尘饱餐一顿。而下午再跟着崔佛去别的“胡佛村”找那里的孩子索要“保护费”——发霉的糖果或者是一些破烂的玩具。最后在落日的余晖下,回到那个小小的棚子中。
  十二月的一个早晨,气温越来越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挺过这个凶猛的冬天。布莱德掀开身上的棉被,坐起身子。棚子的上边已经积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而崔佛早已等候多时了。
  “嘿,布莱德,准备好了吗?”他压了压他的帽檐,“听说今天皇后区的小兔崽子们也要到这儿来抢我们的东西。”
  布莱德抓起地上那件满是补丁的大衣,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大老远跑到我们的地盘上?”
  “天知道,不过听说是那家意大利人的披萨店倒闭了。”
  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地走向那家墨西哥餐馆,十二月的冷风吹得他们连眼睛都很难睁开。有时候,布莱德能在崔佛身上找到一种兄长的感觉,这种体会十分微妙,熟悉而又陌生。他还依稀记得曾经有过的那个哥哥,但是饥饿会让他逐渐忘掉那些事,仅仅保留对生存的渴望。
  当天的争夺并不是很顺利,即使是人高马大的崔佛和凶狠的布莱德也没能敌过皇后区的那帮小混混,这两个人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揍。在垃圾桶旁边躺了好一会,满面淤青的崔佛才擦了擦鼻血,把布莱德搀扶起来。两个人其实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开始就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乖乖地帮家里做些杂务活,用他们两个的话说,他们是要干“大事”的人,至于这个“大事”是什么,谁也没有去深究,从现在看来似乎就是每日打打架,抢抢食物,收收玩具。未来是什么?他们也没有过这个概念,却始终认为这样凄惨的贫穷将永恒不变。
  正当生活热衷于不断重复这妙趣横生而又兴味索然的循环时,从邮局寄来的一封信打破了这个怪圈。
  事情发生在当天下午,一封精美厚重而又散发着高等墨水气味的信寄到了卡尔文一家的棚舍中,鲜艳的火漆散发着焦油的气味,粗糙的牛皮纸的左下端用优美的花体写着“布莱德。卡尔文收”。
  卡尔文先生根本没把这封信当作一回事,他斜着眼睛瞧了瞧这封信,左手一抬就把信扔给了卡尔文夫人,“鬼知道哪个糊涂蛋又把地址写错了。”
  布莱德的母亲是一位很典型的妇人,小心翼翼,整日忙于劳作中,在卡尔文先生放弃找工作后,她仍然一声不吭地承担起家中的一切。
  卡尔文夫人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心地接过这封信,仿佛是救济分发的面包似的。她又低着头端详了一会儿左下角的花体字。“我看还是等布莱德回来再看看吧。”她抬起头对缩在柴火边的丈夫说。
  还是熟悉的落日余晖,但是这次它赶在布莱德前面溜进了大街小巷,腼腆地告诉大家充实的一天即将结束。
  布莱德在小社区的转角旁边已经等待了些许时光,等到脸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才敢钻进棚舍里,布莱德可不想让家里的大人再给揍一顿。
  炊烟升起来了,布莱德用手抹了把伤口,感受到了那凝固的血痂。才迈着快步钻进了棚舍。摇晃的吊灯和燃烧的柴烟让这小小的棚舍徒增一份温馨和安全感。布莱德若无其事的坐在柴火边,有意地让柴烟挡住他的伤口。
  “布莱德,今天回来得晚了些,发生什么事吗?”卡尔文夫人关切的问道。
  “哦,没有,妈妈,崔佛和我在河岸边多玩了一会。”他扬了扬眉毛,“仅此而已。”
  “那就好,今天我收到一封信。”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精美的信封,“上面写着是给你的。”
  布莱德挠了挠下巴,隔着柴火接过了那封信,这是一封他从未见过的精美异常的信,艳丽的火漆,精致的邮戳,他甚至觉得从牛皮纸中闻出了玫瑰的芳香。我要等睡觉前在月光下拆开,他对自己说。
  这一定象征了某种他自己都难以言说的好运。那个晚上的后来几个小时里,他甚至都没有挤到收音机前去听那“炉边谈话”,这封信的魔力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当整个布鲁克林终于安静下来,沐浴在月光当中时,他偷偷地溜出了棚舍,在静谧的月光下,他用两根手指慢慢地捻开火漆,从牛皮信封里抽出两张纸,一张写着几个字,还有一张纸上似乎有一幅画像,好像是人物画?半身像?还有几个字。布莱德将那张纸凑到月光地下,瞪大眼睛使劲瞧,“一百……”。等他看得透彻了,他全身都颤栗了起来,双手像是得了风湿一样,不由自主的上下摇摆着。
  一百美元!布莱德差点没跳到自由女神像上去!他觉得有点眩晕,天旋地转的,十二月的冷风中他却想把身上的外衣脱掉,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兴奋。一阵激动后他赶忙低下头,迅速地将那一百美元捻成一团攥在手心里,机敏地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人在看他。然而在这深夜,似乎连流浪狗都已经入眠了。
  他蹑手蹑脚地钻进他的棉被里,连外衣也没脱,心里盘算着要拿这笔巨款去干些什么,他才不打算把这笔钱交给家人,尤其是那个嗜酒如命的父亲。他幸福地闭上眼,脑海中像连环画一样闪过明天要买的东西,心里的他对自己低声呢喃着,给妈妈的新靴子,给崔佛的棒球拍,哦对了,还要给自己弄一副棒球手套,这样就可以在河岸边玩上棒球了!他睡熟了。
  天空的颜色未曾改变,但在布莱德眼里,今天的昏暗洋溢着温暖与明亮,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也在他和崔佛出门前停了。上午出门的时候,崔佛还在苦恼该去哪里找新的吃的,但是布莱德告诉他今天他们赢定了。望着布莱德依旧肿胀的眼眶,他还是半信半疑地跟着布莱德往那家墨西哥餐馆走去。
  果不其然,他们还没看见招牌就碰上了那几个抽着手卷烟的小混混。布莱德赶紧拉着崔佛往墨西哥餐馆前门跑去,躲开了那帮小混混。
  到了前门,崔佛停下来,俯下身子用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叫道:“布莱德,你要干嘛?”
  “走!”布莱德也还没喘过气,但是嘴里很有力道地蹦出一个字后就拉着崔佛向餐馆的正门走去。
  崔佛赶忙拉扯住他,“嘿,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被打傻了!那是前门。”布莱德见崔佛怎么也不肯进去,只能悄悄地将怀中已经揉成一团的一百美元给他瞧了瞧,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听完整件事后崔佛也有点眩晕,真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等美事。
  那天,两个男孩第一次在那家墨西哥餐馆里,坐在顾客坐的位置上,付了钱,胡吃海喝了一顿——他们把餐馆里所有的菜品都点了一遍。两个人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去了超市,玩具店,还用买来的棒球拍在伊斯特河边上,进行了一场只有“洋基队”的职业联赛,两个人轮流当了“厄里。康伯斯”。最后带着给妈妈的新靴子和另外一些买来的东西,两个人踏着余晖走进了小社区里。
  这样开心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每天他都能以“捡来的”为借口,带来好大一堆东西,有一次他还把一只烤鸡打包回家吃,然而卡尔文夫妇也从未怀疑过什么,大概是贫穷让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吧。
  可是,两个月后,当初的一百美元已经变成了零零散散的几美分。布莱德的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但他很知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莫名其妙的收到一百美元的。
  纽约的天更冷了,但是再过一个月,冬天就要过去了。而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就是这个二月的清晨,带着灰色贝雷帽的送信小孩再次把一封信扔进了这个小破棚子里。崔佛和布莱德正准备出门,当看见那封同样精美的牛皮信封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嘴角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上弯曲。
  “快!布莱德,拆开看看。”崔佛赶忙拿起那封信塞到布莱德手里,仿佛有千万之手想要夺走这个信封一般。
  布莱德紧紧握住这封信,二话不说就冲出了棚子,远远地抛下崔佛。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精美的包装和火漆,一样华丽的邮戳,还是那个“布莱德。卡尔文收”的花体字。谁在捉弄他?不可能,谁会拿钱捉弄他。有亲戚在帮助他们?更不可能,卡尔文一家从来不和任何亲戚来往,再说在这个衣服都是被子裁剪而成的时期,有哪个亲戚会来帮助他们呢?
  布莱德一直跑着,最终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他坐下来,哆哆嗦嗦地胡乱撕开那个牛皮包装,果不其然,里面散开的又是一百美元。头脑一片空白的布莱德像是被撒旦摄去了灵魂一般,目光呆滞的垂下了双手。等等,他突然激动起来,他突然瞥到了跟一百美元夹在一起的另一张东西:那是一张卡纸。
  布莱德捡起那张卡纸,上面仅仅写寥寥几句话:“买书,读书,看书。我得带你过去,你得留下些什么。”而寄出的地址是田纳西的诺克斯维尔,署名是“摆渡人”。
  ……
  布莱德静静地坐在这个巷子里,记忆开始追逐他,他麻木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些什么被唤醒。在邻居院子里烧烤;和同学打棒球;和哥哥一起在树荫下看书;在学校课堂上捣乱被罚站;这一切像洪水一般冲刷着他,他曾经是多么喜欢历史,多么喜欢看小说。可一切都被那个人们口中的“末日”给毁了,毁了。
  虽然只有几个字,但是布莱德已经知道了这笔钱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一百美元塞进兜里,跑出了巷子。
  杂乱的街道上到处是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怨恨和不满。街头不断有排着队领救济品的人们,还有吐着黑烟的福特车呼啸而过。
  黑暗无疑还将存在,然而布莱德已决定纵身跃出这泥潭。波涛汹涌的大江在人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彰显着力量,妄自菲薄和自甘堕落都不能战胜惊涛骇浪。
  穿过布鲁克林区最后一条街后,他一口气冲到他最熟悉的一家书店,等他出门时,手中的两个大袋子里已经装满了书。中午时分,他回到了小棚子,崔佛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上午。
  “呼!布莱德。”他吹了一声口哨,“你这小子突然跑哪去了?”
  “抱歉,崔佛。”布莱德放下书本,“我去买了些书,这些钱你拿着。”
  话未说完,布莱德就把买书剩下的所有钱都给了崔佛。
  “见了鬼!”崔佛半笑半骂地推了布莱德一下,“你小子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赶紧把书退了吧,你明天就会拿来擦屁股的。”他根本不敢相信布莱德竟然开始“学习”了。布莱德只是笑了笑,弯腰走进了自己的窝棚,翻开了买来的历史书。
  后来的春天里,河岸的花朵还是和往年一样盛开,和煦的日光也一样带来的新生的气息。然而在墨西哥餐馆后厨的垃圾堆里,再也看不见布莱德的身影,而其他“胡佛村”的孩子也再没见到过那个瘦小却凶狠的孩子来要“保护费”。
  日子过得飞快,布莱德也学得很快,八九个月里布莱德把全部买来的书看了两遍,他不断地回忆起和哥哥一起看书的时光,丰富的知识洗去了他眼中曾经的不羁与冷峻,他逐渐变得温和。在看书的日子里,他也买了一支钢笔和一些墨水,学会自己写些看法和议论,他也向田纳西的那个地址寄去一两封信,表达自己的感谢并向他叙述自己的情况,当然,也没有忘了问他到底是谁,虽然从来没有得到答复。
  精美的信封还是每过三个月就寄来一份,里面永远是同样的内容,一百美元和一张卡纸,卡纸上的内容也一成不变。但是布莱德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将卡纸收好,因为每当布莱德觉得这种日子不会改变,而这片泥潭也不可能挣脱时,这些卡纸就像一只手,把他拽出来。
  又过了三个春天,当收音机里传来布吉乌吉曲风的爵士乐时,当人们又开始随着舞曲摇摆时,当美利坚随着春天而重获新生时,布莱德考进了波士顿学院历史系。而在后来的日子里,布莱德的学业也逐渐变得繁忙起来,没有时间回信,但是那头的来信还是一成不变,牛皮纸,鲜艳的火漆,漂亮的花体字,一百美元和一张卡纸。再到后来,一年才能收到一次同样精美的牛皮信封。
  二十年之后,在那个车水马龙的纽约,人们逐渐淡忘从前的吃草根的日子和那些街角的窝棚时,布莱德。卡尔文教授在他的大学办公室里收到了最后一封信。他缓慢的拆开那封信,打开那张折叠过的卡纸,他所以为的那句老话并没有出现。他推了推眼镜框,努力将眼睛睁得大一点,看清了卡纸上端的那句话,那是雪莱的诗——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卡纸左下角的署名:费里曼。卡尔文,爱你的哥哥。
  作者:戎祖烨 所在学校:杭十四中(凤起校区) 指导老师:无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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