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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安平渡》
2020-05-04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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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雨墨
前言
  当我看到征文的主题是“摆渡人”的时候,我就下决心,将这个故事写下来。
  这个故事原是只属于我和他之间的故事,故事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喜欢玩弄人的时间从不会告诉我们真相。它会用白驹过隙般的答案撩动你的心弦,不置可否地促使你去回忆,去思念。
  如果我有幸能让您看到这篇文章,那我斗胆请您答应我的一个请求。请抽出一段您宝贵的时间,为我腾出一个讲述故事的机会。
  我也想对故事里那个少年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会失去,会离别。生而为人,就代表了我们终会分开;但在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的岁月中,想念,是我们面对恐惧时最重要的动力来源。而正是因为你,我才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谢谢你来,也谢谢你的离开。
  共勉。
《1》
  我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不自觉翻了翻白眼。
  家里的习惯,每到清明时节必会到近乎荒芜的乡下老家,在归去黄泉之人的台前一拜。
  对于这些我无法理解的习俗我是绝对的难以忍受的,总觉得逝者已逝,已了无挂念。何必用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打扰安息之人?
  每次大人们在墓地里祈祷来年顺利的时候,我就会悄悄的溜出来,在乡下的麦田里四处游荡。
  别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的小孩儿们一样,抓蝈蝈蟋蟀抓得不亦乐乎。我从小最怕昆虫,对于这些来去无影的小生物我实在提不起半分的兴趣,甚至有些唯恐避而不得。我喜欢的,是在如我一般高的麦林中穿梭给我带来的自由与隐谧之感。
  这已经是我记忆中在老家度过的第8个清明了,至于我记不得的,应该还有两三个。毕竟我已经13岁了。而按我爸妈的作风,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我无聊的时间点。“磨下性子。”他们会这么告诉我。
  当我再一次轻车熟路地拨开一丛丛金黄的麦子时。我却被吓了一跳。
  我的“秘密基地”——麦林中的一座石台上坐着一个少年。利落的寸头,清秀的五官,皮肤白的有些不正常。纯白的外套罩在他瘦弱的身板上显得太过宽大,掠过的风偶尔掀起一角。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的让人害怕的眼睛,不沾染一丝灰尘,似乎可以透过漆黑的瞳孔洞悉到他的灵魂深处。似世上最后的一片桃花地,繁华而永恒。
  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也看向我,却也呆住了。
  一定是被我的帅气征服了,我喜滋滋的想;哥也是班草的存在。
  不过他也挺帅,就是看上去有点怪怪的;我总觉得他像个瓷娃娃般脆弱,感觉病恹恹的。
  我向来不怕生,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
  他呆了呆,眉眼间却爬上了些喜色,“你好。”
  他的声音似我家里的杜鹃花的香气一般缥缈,像被风吹散了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试探地问道,“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啊。”
  “我。。。我不是本地人。。。”他有些警惕地回答道。
  察觉到他避开了我的问题,我也不计较那么多,盘腿坐在了石台边,自来熟的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怎么在这啊,你父母呢?他们不担心吗?”
  “你呢?”他反问。
  我嗤笑一声,“他们知道我在这,你看着吧,不到一会儿他们就会来把我拉回去,然后给我一顿揍。”
  听完,他并没有笑,反而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察觉到他有些低落的情绪,我突然有些同情这个男孩,不知为何,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孩我却感觉很亲近;看着他呆滞的脸庞,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开心起来。
  “嘿,”我凑近了盯着他,神秘兮兮的笑着说:“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走?”
  他有些犹豫,冲着周围一片金黄环顾了些时候,颇有些举棋不定。
  猜出了他的顾虑,我自信的向他担保:“放心啦,待会儿我会把你带回来的。这儿我可熟了!”
  听完,他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还有些踌躇。
  我等得不耐烦了,拉起他的手,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中穿过一层层丰收的醇厚奔跑着,跳跃着;我的欢呼与尖叫和他重重的呼吸声越过整片麦田,最终来到一栋废弃的屋宅前。
  屋宅已经很老旧了,墙壁表面的石灰已经有些许的脱落。屋顶的茅草也被吹得三三两两。说不定这就是杜甫当年住的那间?谁知道呢。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我悄声地说,同时拍了拍他的背视图抚平他过重的呼吸,“我给它做了些稍稍的修饰,我包你一定会喜欢。”
  “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唐突,我又忙补充了一句,冲他笑了笑。
  “你好,我叫赵雨墨。”
  不等他接话,我便推开了吱呀作响的老旧的木门。随即看着他的脸庞,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先看了看我,再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屋内;那一瞬间,我明显看见了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出神。
  屋内是还未来得及拆掉的梁柱,不知是哪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大人们围炉夜话时我被特许放了出来。于是来到这座我无意发现的房地,当我翘着二郎腿躺在一角的草地上悠闲地叼着狗尾巴草时,我看见屋顶残缺的屋梁,不禁灵光一闪。来年回乡时,我抱着从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买来的一大堆廉价小灯泡与家里中抽屉里的彩绳又走进了这间屋子。凭借着灵活的身手,我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带来的灯泡与水晶玻璃一股脑儿的系在了梁上。阳光穿过残缺的屋顶射了进来,激起了光的淋漓与闪烁。在这间被世人遗忘的废弃的小屋里,我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银河。无事的时候,我便会来到这里,摊开一本从家里顺出来的小说或漫画,享受片刻的安详与闲适。如果说,每年的清明一定要有什么让我快乐的,那就是这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和它里面似乎停止流动的时光。
  而现在,我将它分享给另一个孤独的少年。
  “怎么样?”我笑着问他。
  他并未打我的话,愣愣的仰头看着我布置的星空。
  我也不急,吹了声拙劣的口哨,便抱着双臂倚着木门得意地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儿。。。”
  本以为会得到称赞的我被呛的喘不过气来,咳了两声才陪着笑说道:“这可是我的‘独家房源’,你怎么会见过?况且一年我自己都来不了几次,难不成你来过这儿?”
  他支吾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是偶。不好意思啊。”
  我拉着他一起在屋角的草堆上躺了下来,仰着头无声的注视着那些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的星星,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他突然打破沉默:“谢谢你。”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楞楞的应和着:“啊?”
  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上翘的弧度,唇尾一点极淡的痣,两颗尖尖的虎牙;那张脸上阴沉的郁结似乎终于褪去,露出这个阳光般耀眼的男孩本来的模样。
  真幸运啊。没来由的我这样想。
  正呆坐着,耳边似乎传来嘈杂声。有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但也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我知道是我的父母来找我了,他们知道我会待在这里,所以他们从来不怕我走丢。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了因为要离开这个地方而感到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我很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没想到刚刚要打开他的心房,就要离开了。而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边想着,我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给了身边的少年一个咧嘴笑,豪气地一挥手,故作大方的说:“行吧,以后这个地方的通行资格就给你了。我爸妈来接我了,走,我把你领回你来的地方,免得你家长找不到你。”
  我话音刚落,木门便被推开,父母和一群同样来扫墓的亲戚一齐涌了进来。我往往最讨厌这个时候,觉得只属于我的小小空间被侵占了。我会没礼貌地把他们一股脑儿的推出门外——他们才不会欣赏这些星星一样光彩夺目的玩意儿,他们可忙得很,没精力放在发现这些美好当中。
  我懒散地冲他们挥挥手,回头准备招呼那少年跟我一块走,却不料那少年自己站起身来,怯懦的垂下了刚刚容光焕发的面孔。仿佛刚刚阳光刺穿乌云的明媚只是我的幻想,他又将自己锁在了那片阴沉之中。
  我愣了愣,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我父亲惊讶地嚷嚷道:“哎呀!雨墨!没想到平安也和你在一起啊,这真是太巧了!”
  说完他转过身冲着后面的一大群亲戚呼喊着,“老殷!快来!平安和雨墨在一起呢!”
  门口走近了一对夫妇,穿着朴素,朝着屋内一阵探望,随后他们的目光落到了我身后的少年身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对我爸陪着笑,近乎有些讨好地说:“哎呀,这可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啊,这下可就免了介绍咯。”
  “可不是。”我爸点点头,随后穿过我的身后,站在了少年的身边,胳臂劝着他的肩膀,向我介绍道:“雨墨,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吧;这是平安,你殷叔叔的儿子。”
  “而且,”他又补充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殷叔叔还有苗阿姨都会很忙,所以呢,平安暂时会住在我们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偶!”
  我猛地看向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2》
  我是在平安住进我家后才得知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
  起初父母还是有些担心我和平安不和,直到他住进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
  “平安!”我一手提着平安的行李,另一手扭开了我房间的门,“快快!快进来!”
  男孩儿有些怯生生地走进来,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我尽力地将我的小屋布置成能让平安感到温馨的,值得依赖的。左手拿起被褥狠狠的拍着,右手顺起一瓶没来得及拆封的花露水,对着床头柜旁呛人的灰尘就是一通胡乱的扫射。
  一通收拾后,我插着腰,颇有成就感地拉着平安坐在了床上,挺二地在床单上拍了几下,“平安你坐坐,是不是挺舒服?”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仍旧不死心,抓起枕头给他垫了垫腰,“看看!这枕头软吧!”
  “平安,”我强迫他看向我,“你既叫我一声哥,我便会尽到做哥的责任。”
  除非黄土沙旧,我护你百岁无忧。
  我认真地看着他,缓缓地说:“请你相信我,好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才轻声地道了句:“好。”
  自那天起,平安就成为了我们家里的一份子。
  他和我上了同一所学校。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会帮着他做值日,有时我带回家的书太多他会主动要求帮我搬。我们在晚饭时互相分享自己一天的趣事,彼此挖苦着某一课不理想的考试成绩。在我的努力下,这个藏在云后面的少年,似乎终于愿意本来的面目示人。
  父母偷偷告诉我平安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时,我为此难过了好久,甚至滴了几滴眼泪。我打心底同情他,也决心不再让他受到任何委屈。
  平安的成绩比我要好得多,当我喜滋滋地拿着110分的英语试卷在父母面前炫耀时,他会默不作声的将自己全年级第4的成绩单盖在我的卷子上面。通常这个时候,家里会一阵沉默,然后就会传来我追着他的嬉闹声。这个小崽子!竟然敢消遣你哥!
  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和他一起度过了14岁的生日,也是我们和他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当我迫不及待地关掉灯,再以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的速度蹿回到那个让人眼馋的双层大蛋糕上面时,平安已经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地在许愿了。
  烛光下,他虔诚的样子不禁让我出了神。我盯着他干净的脸庞,也默默地向上天祈祷;希望这个美好的少年,能在这世上体验到那些本属于他的酸甜苦辣。
  烛光的忽然熄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用力地鼓着掌欢呼起来,随后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勾了过来,威逼利诱地说:“快说,许了什么愿!”
  他俏皮地笑笑:“秘密。”
  我也没再过多计较,因为我急着要把我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他。我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个盒子塞给他:“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也憋着。”
  平安很有耐心地找着包装的切入口,固若金汤的纸盒完全抵挡不住坚持的力量,乖乖地供出里面的物件。
  沉着如他,也不禁轻轻地哇了一声。
  那是我在集市里偶然间看中的一支手镯,没有那么多花纹,简简单单的乳白色流线却让我慷慨解囊,掏出半个月的零花钱将它据为己有。
  包裹里面还有一个小挂件,那是3个月之前我和父母旅游时父母去山上为我求来的长生锁,我嫌它的样式土,一直没有带上,放在我抽屉的最深处。此时我将它找了出来,将这份佛的恩赐赠与了他。
  “喜欢吧。”我呲着牙笑道,“这可是哥的宝贝儿,送给哥的另一个宝贝儿,倒也合适。”
  他的脸变得有些红,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道了句:“。。。谢谢。”
  他突然抬手将我搂了搂,“谢谢。”他重复道。我看见他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愣在了哪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心思缜密,不善言辞的少年,用最不起眼的话语展现了他最盛大的温柔。
  “这话说得,都是一家人吗。”我笑着在他的背上按了按。随后摸了摸他的头,“来,我们来切蛋糕,切蛋糕。”
  我话还没说完,平安这小鬼已经偷偷地抹了一把奶油,冲着我脸就是一顿蹂躏。
  “嘿!你个。。。”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击。
  以下省略一千字。
  辛苦我妈把奶油都收拾完毕时,我和平安已经双双躺在了床上,冲着天花板发呆。
  “哥,”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枕着胳膊懒洋洋的回到:“怎么了?”
  “我也想,”他玩弄着被角,“送你个礼物。”
  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事,我睁大了眼睛。“是啥啊?”
  “等一下。”他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去。
  黑暗中我只听见抽屉打开又立马关上,他很有效率的又回到了我身边。
  “给。”他伸手递过。
  我打开了床头灯,微弱偏暖的光芒照射出我手中的小物件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枚很精致的小戒指,让我惊讶的是它的颜色。很明亮的蓝色,如同浩瀚的海洋一般。
  我抬起头,正撞上了同样像海洋一般无穷尽的他的眼眸。
  那认真的目光似在我的心上刻上了一道疤,以至于3年后的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 的我们,短暂地得到了一切。
《3》
  “哥,”耳机里传来平安的声音,“演出加油偶!”
  “放心吧,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是平安住进来的第6个月,我的钢琴老师给我的父母打了一通电话,通知我参加一场青少年音乐会。
  那段时间父母也都很忙,除了工作高峰期以外还要照顾身体状况愈发糟糕的平安。
  “爸,”我看了看脸色苍白地吓人的平安,着急地对父亲说,“我真的不想去,我要照顾平安!再者说,你们最近又那么忙,一个演出以后有的是机会,我。。。”
  “不用说了,”父亲打断了我,“这次演出很可能会给你的十级证书加分!我和你妈照顾的过来。”
  “可是。。。”
  “哥!”这次打断我的是平安。说话非常吃力的他大嗓门地喊了一声,气喘吁吁了起来。我连忙跑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心疼地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哥,”他出声道,“如果因为我而拖累了你,我会更难受的。”
  “我答应你,你回来后我们再一起打游戏。”他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心我虐爆你。”
  此刻我穿着燕尾服,脑子里一半在想着谱子一半在挂念着平安。
  “啧,”司机有些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小声地嘟囔道:“奇怪,平常这条路都不堵车的啊。”
  也许正是因为音乐会的缘故,原本冷清的街道车辆突然多了起来,红绿灯又出奇地慢,我有些着急,再这样下去可能就无法按时入场了。就对师傅说:“师傅,您辛苦了,这附近有没有小路可以抄啊,我恐怕有些赶时间。”
  “就算有小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拐不过去啊。”司机有些抱歉地笑笑,见红绿灯终于变绿了,长出一口气,“没事,过了这个红绿灯基本上就没什么障碍了,就剩下一个。。。”
  司机话还没说完,一股极大的冲击力将我拦腰轰了出去,像一波无型的洪流一般将我掀翻,我听见了玻璃的破碎声与人群的尖叫声,还有尖锐的爆鸣声。我眼前一黑,堕入了黑暗里,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我是在滴答声中醒过来的。
  脑袋里的嗡嗡声过了一阵子才褪去了一些。当我真正找回了意识后,我才发现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我的眼睛似乎被什么给缠住了,十分不好受,有些勒人。眼睛几乎一动不能动,因为会有一阵刺疼,我唯一能用来感知外部世界的,就是我耳边的一声又一声的滴答。
  车祸吗?我暗自揣摩,这可是我第一次出车祸呢,电视剧里的剧情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新鲜感。
  显然味道并不好受,眼睛的刺疼几乎让我有些吃惊。不会失明了吧?我有些害怕。
  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的其他部位,右手似乎挂着点滴,左手也无法动弹。弯一弯胳膊肘带来的钝痛十分熟悉,应该是骨折带来的。双腿似乎没有什么状况,膝盖可以弯曲,脚背可以绷直。
  耳边除了轻微的滴答声意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一点让我推测此刻应该是黑夜。
  父母一定很担心我,我想。在他们本来就无暇休息的时候自己却出了这样的事故,他们一定会焦头烂额,休息都休息不好吧,我责怪着自己。
  还有平安。。。
  一想到平安,我的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我的出事会不会对他产生影响?我以后还看不看得到那张明媚的笑脸?
  也不知胡乱瞎想了多久,我又昏睡了过去。
  。。。。。。
  这一次是被嘈杂声唤醒的。
  “醒了!他醒了!”我听出是我妈的声音,“医生!医生!”
  “妈。。。”我喊了声。
  “妈在这里,在这里。。。”母亲连声安慰着我,自己却先抽泣起来。
  我咧开嘴笑了笑,随即又问道:“我。。。怎么了?”
  “你出了车祸,”这次的声音是父亲,“也没多大事,左手有些骨折,再就是。。。”
  他似乎噎了一下 过会才说:“。。。再就是眼睛有点小问题,但是不慌,医生已经解决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父亲在说我眼睛时带上了点哭腔,母亲的抽泣也大声了些。
  我没有多嘴再问,只是又插了一句:“平安呢?”
  随即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平安他。。。”还是父亲开的口,“平安在家呢,他等着你回去和他一起打游戏。”
  “给你通个信儿,他最近苦练游戏,就想着打败你呢,咱不能输给他,要好起来去打败他,好吗?”父亲带着些勉强的俏皮说。
  我不禁笑了,想着他一脸鼓着嘴不服输的样子,“。。。好。”
  在父母的轮番照顾还有同学们的探望下,我在这张狭小的床位上度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回答了无数个关于疼痛感与睡眠的问题,吃了比我一顿饭量还多的药物。终于,我摘下了眼睛上的纱布。
  刚睁开眼时,我看到的就只有模糊的轮廓,就好像在我身边围着的是一群穿白大褂的会走路的树一样。
  渐渐地,我能看清楚了,彩色的画面最初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穿着电视里的那种病号服,身旁是电视里的那种氧气罐,坐在床尾椅子上的是我记忆中的父母。
  唯一没见到的,是平安。
  “妈,”我喊道,“平安最近还好吗?”
  但我没有料想到的,是我父母面面相觑一会儿后,红了的眼眶。
  “墨,爸妈。。。爸妈要告诉你一件事。。。”良久,父亲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平安他。。。平安他走了。”
  “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和你妈都很震惊,但我们没料想到的是,平安比我们的反应更大,他一头栽在了地板上。那天我和你妈来医院是无比焦心的。一方面,你昏迷不醒,另一方面,平安的情况让人心悸。”
  “在你昏迷后的4天后,平安他。。。离开我们了。”
  “你的眼角膜在车祸时脱落,平安他主动提出,要将自己的眼角膜给你,我和你妈在劝阻过后他仍然坚持。‘我撑不了多久了,’他说,‘但哥可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希望他再次醒来时,能见到的是那个他曾向我描述过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叔叔阿姨,我很感激你们。我的父母无法抚养我,是你们不离不弃,把我当亲生儿子对待,遇见你们本就是上天给我的莫大的幸运。’”
  “‘还有我哥,是他带给了我最真实的温暖。从小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活不过13岁,他带给我的,不仅是一段欢乐的时光,还是我愿意为此拥抱世界而生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让他重见天日,是我最后能报答他,也报答你们的机会了。’”
  “‘求求你们,成全我吧。’”
《4》
  今天下了一场雨。
  雨不是很大,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我耸了耸肩,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夹克。
  平安一向是个很细腻的人,他每次都会在书包里另塞一把伞,在自己的储物柜塞一件我的外套。
  话说我一直在奇怪那件外套的莫名失踪,也问过平安,他的答复是:“可能被阿姨当成豆皮炒了吧。”
  所以当他在我没料到的下雨天时掏出我皱巴巴的外套时,我感动得差点把他打得抱头鼠窜。
  我坐在靠窗的书桌旁,贪婪地聆听着雨滴不停歇地砸在窗沿的声音。
  笔又写不了了。我无奈的甩了甩笔,又放在嘴旁‘哈’了一声。
  平安教的土办法还蛮好用的,笔很听话地松了口,继续工作了。
  “你‘哈’一下,让它感觉到温暖;他觉得暖和了,就自己伸展开了。你自己在冬天寒风呼呼响的时候你能不能做广播体操?推己及人是最基本的道德素养。”平安一脸鄙视地解释道。
  清明了。
  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将思绪良久写下的东西揣进口袋里,系上鞋带就匆匆忙忙的下了楼。
  停车场里父母已经等候良久,我打开车的后座钻了进去。自从那场车祸以后,他们从不让我做副驾驶;在我屡次抗议无效后我也妥协了。
  当记忆中金黄色的麦田又在阴云的笼罩下浮现在眼前时,我不禁出了神。
  有天晚上我钻进被窝,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心大发地推推睡眼朦胧的他,问:“诶诶,平安;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台上是干嘛呢?”
  “啊?”他还没有很清醒,抗拒着睡意地眨眨眼,我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脸。
  “当时啊,我知道我此行来的目的是要被托付给另一个家庭的,”他回忆道,“所以我想最后享受自己一个人独处时给我带来的安全感。”
  “结果还是被某个聒噪的人拉走了。”他给了我一个幽怨的眼神。
  我来到了坟地。
  在祭拜完列祖后,我来到了平安的墓前。黑白照片里的少年笑的灿烂,是当初我用新入手的单反为他拍的。
  从前的我最讨厌扫墓这个活动了,记得我是这么想的:逝者已逝,何必用钱财之物去打扰归去之的安宁?
  讽刺的是时过境迁,我却终于明白了:人们扫墓,并不是迷信那烧去的钱财真能在地府里泛滥成灾。而是借着这火焰,带走自己滔天巨浪般无法抵挡的思念。在墓前的絮叨,成了阴阳两隔的两人最后的一点联系,只有这样做,才能明白,这个曾经在我们的世界里掀起千军万马般声势的人,是真实的存在过。
  我一直以为是我一直保护着平安,但如今回首,我才发现其实是他帮助了我。帮助我学会成长,帮助我懂得思念。
  人只有思念着,才能存在着。
  他是我的摆渡人;他用自己的生命,将我渡过了那条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河,重新送给了我一个缤纷绚丽的花花世界。
  我抚摸了一会儿那冰冷的相片,冲他笑了笑。
  “你知道吗?”我蹲了下来,在坟前放了一束鲜花。“今天下雨了呢。”
  “我现在都有些担忧,你说以后下雨,没人给我送伞和外套,我该咋办?”
  “不过我也想通了,”我冲着地下一通笑,“干脆找一个你的接班人算了。不过你可别误会,我是三好学生,不谈恋爱。”
  “欸还有还有,”我想起来了什么,又补充道,“我们经常玩的游戏改版了,我觉得更合我的口味了。我赌十块钱,如果我们再打一盘,你绝对打不赢我。。。。。。”
  平安总是会在输给我之后找一大堆理由:今天状态不好,隔壁邻居家的狗太吵让他分神,我妈炒的菜太香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每次游戏中落后时,他会用手捂着心,假模假样地喊“啊啊我病要犯了。”让我慌得手忙脚乱的跑出去为他拿药,等我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时他神灵活现地炫耀他胜利了的比赛,一脸欠揍的表情。
  现在你也偶尔回来看看我吗?你也会在我身旁嘲笑着我吗?
  “你送给我的戒指我还带着呢。”我举了举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有些紧,我洗澡时想拿下来都疼得我直嗷嗷叫,恐怕这辈子我带摘不下来了。”
  而我送他的长生锁与手镯,却被带入了棺材之中,埋在了黄土之下。
  “嗯。。。就这些吧,我最近忙着要准备考试,也没太多要和你说的有趣事儿。。。”我歪着头想了想,“再说了,我每天晚上在梦里不都跟你说了呢吗。”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挺二的冲着照片笑了笑,转过身去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水渍,最后抚摸了一下黑白色的照片,就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我和父母说我要自己去一个地方。
  我翻开一丛丛的麦子,找到了那个石台。
  我在石台上了做了一会儿,想象着平安坐在这儿时的心情。
  一个自知不久于人世的少年,一个自知将被父母遗弃的少年。
  不在了。
  都不在了。
  我将口袋里的白色信封放于石台上,便开始寻找着新的出路。
  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我要找的地方。
  那件破旧的小屋依然在我记忆中的地方,3年过去了,它依然没变。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扔挂满水晶的屋梁。
  被时间遗忘的屋落。
  稍稍有些泛黄的草堆。
  草堆的上面躺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寸头少年。风吹起他的衣裳的一角,在他的额间掠过。
  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眼中倒影中头顶那片只属于我们的银河。
  对我笑了一笑。
  又笑了一笑。
(全文完)
  作者:赵雨墨 所在学校:汉川市第一高级中学 指导老师:冯海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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