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她婆婆——尽管那时她许六十未满。
家门前桥与路相接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偷去了几块砖,自然形成的凹槽成了她固定的摊位。她只是个小贩,没有坐处,甚至没有一个棚能在晴天防晒阴天遮雨。
母亲总说路边的吃食不干净,只有祖母接我回家时才能偷摸着到桥边买些。
夏季的午后,一路小跑回家,在她的摊前驻足,团团洋槐花张扬地挤满枝桠,滤白了毒辣的日光。绿叶间错落系着的蓝飘带,叫人老远见着就耐不住喜吃的步伐。婆婆捏着白纱布掀开木桶盖,晶莹剔透的冰凉粉整齐地排着,她抄起一柄长铁勺,贴着木桶边缘捞下,几小块凉粉乖顺地趴在了勺内,重复三五次,透明的塑料小碗里就装满了凉粉。配套的塑料小勺被伸进了蜜罐,盛出满满一勺蜜,迅速浇在凉粉上,瞬间染上了一层光泽。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她,然后伸手端走那碗混杂着槐花香的冰凉粉,似乎夏天的燥热也减少了几分。
在冬天,婆婆的小摊就变得格外显眼。浓郁而温热的糯米香气弥漫在空中,她把木桶盖掀开一条缝的瞬间,由粒粒晶莹饱满的糯米团成的小球就映入眼帘。长筷伸进桶中,她一下能夹出四五个。团子被长筷夹出的细长痕迹慢慢消失,又成了白白胖胖的。婆婆用筷子尖戳着胖团在红糖芝麻中滚一圈,糍粑就换上了红衣,与那待嫁的新姑娘有几分相似。
婆婆摊上的吃食就只有冬天的糯米糍粑和夏天的冰凉粉,几年都未曾变过。等我再大些,不由觉得可惜。一个微风阵阵的午后,去买冰凉粉的我向她建议:“婆婆,为什么您不做一些其他的吃食呢?哪怕再多一样也好啊!”婆婆慌忙摆手,“那不行的,不行的。”婆婆说话向来慢悠悠的,急切了竟险些呛到。她缓了缓,接着说:“一次性哪能做两个,做一个就顶多喽。”她回着我话,布满褶子的手却没有停下捞凉粉的动作,“婆婆笨,一次只做一件事才能把那事做好,比不得你们小孩!”婆婆说这话时笑盈盈的,我却愣住了。她的话说得有些颠倒,发音也有些含糊,但我理解了她的意思。
小心接过凉粉,揣着婆婆的话,不由放慢了回家的步伐。外面的小吃五花八门,可我唯独对婆婆的凉粉和团子年年吃、年年念,吸引我这挑嘴的小吃货和那么多的回头客的,不正是婆婆做得精细、地道嘛?连舀食的小勺都用心得以蓝飘带装饰勺柄,增加美观和舒适。行走间,心中不免已认同了一次只做一样吃食的婆婆。
想来,婆婆亦是穿过岁月、走过青涩的,她是否曾经像我一样为自己的“多面性”而沾沾自喜?然最终她只选择了一件事,并将其做到极致。“比不得”,是对年少求知的怀念,“只做一件事”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笃定。思及至此,我不禁驻足,手中的凉粉块块晶莹,被斜阳透过,风一来的时候,颤颤悠悠,以夕阳为藤,将婆婆那专注的态度荡入我心底。
太阳割切着四季,四季割切着婆婆的生活,而婆婆就这样认真地站在她的小摊前割切着那一小团糯米或是凉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自那以后,每每我不能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时,脑海总会浮现老奶奶认真捞凉粉的场景,看似不经心,却专注得像时间被定了格。能沉潜下来,一心把一件事做好,才可能将每一件事做好。专注,许是这个时代稀缺而又珍贵的能力。对于那十分自然与我说“一次只做一件事才能把那事做好”的婆婆而言,这样的言语只是她处事态度的自然呈现,是点滴润泽于生活的一部分。从婆婆手中递出来的,不仅是一碗剔透的凉粉,也是她终极一生的执着与专注。
婆婆渡我到温暖的心灵境地,将我的灵魂渡至清明的高度。即使离开家乡,年年槐花开的时候,白纷纷馥郁郁如雪似霰的花瓣总让我想起婆婆,那个把认真的态度当做理所应当的婆婆,且暗暗坚持。
年前,我再次回到婆婆的小摊,枝干上簇拥着的蓝飘带如蝶儿般在冬日的暖阳下飞舞。她已经快七十,如今倒是真正的婆婆了。在她用没有以前稳健的手夹起糯米团子时,我似不经意般问她:“婆婆,您觉得会有人用一句话就使别人的生活态度改变吗?”婆婆依旧慈爱地笑着,“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大人物!”我也冲她笑了,“不是哦,婆婆,这是普通人也能做到的事。”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食完的勺子柄丝带解下,亦如其他食客一般,系到头顶的枝丫上。
她,渡人清明而不自知。
作者:黄艺畅 所在学校:杭州学军中学 指导老师:金艺莹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二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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