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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百强作品:《夜航》
2020-05-04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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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夜航》
  (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段姑苏之行,在木船的咿呀声中已趋于尾声。仰望满天星斗,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美丽的梦罢?
  身旁,意气相投的挚友们也正沉浸于姑苏夜色的韵律中。尽管这仍是同一片水乡,同一条绵亘千里的运河;尽管我们都将回到熟悉的生活中去——但一位神秘摆渡者的声音,却仍久久萦绕耳畔。心扉正敞,来时的杂念已然化为乌有。不知不觉中,我登上了秘境的另一个渡口······
  他究竟是谁?又身处何方?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二)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迷蒙的江雾,点染出一个似真似幻的赤鼻矶。江面上,一艘夜航船正隐隐约约穿梭在白雾中,于江面上犁开层层波浪。舟中渔火明灭,谈话声隐隐约约······
  狂士罢?隐者罢?
  “桓公,”艄公含着几分醉意调侃着,“你曾说咱寄蜉蝣于天地乃贪生怕死之辈,我们使力气的,不求一官半职,一年到头倒也名正言顺居于京城,闲时沽酒而酌,自有痛快——相比之下,又有谁能及你醉心朝廷,焦头烂额,欲青云直上而如今急转直下呢?”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讥讽,我吃了一惊,正想反唇相讥,无奈一时语塞。半晌,我只能长叹一声,跌坐在船舷上。
  所幸,同行的苏小妹似乎读懂了我的心绪,声辩道:“人家桓公也是心忧天下,只是没有兄长那般旷达罢了,好好撑你的船去!明早我们可是要到达东吴故地的。”
  重重愁思涌上心头,愁云堆积,缘愁千丈。我轻轻抚摸着木兰木雕制的船身,掩面而泣——摆渡人说得没错啊,我无非是个欲以其昏昏而使人昭昭的平庸之辈,想要为天子尽些微薄之力,可谁料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夕贬潮阳路八千。唉,梦耶?昔人太白寄情于酒,终有长风破浪之志,而我桓旭呢?
  舟中无人接话,只有江水哗哗的响声,抗衡着浸入舟中的压抑的夜色。时值三更,子瞻为何仍旧不至?
  浩渺的江面上,白雾更加浓厚,遮掩了彼此的身形,也藏匿了此刻我的愁容与泪眼——这和当初刚入仕途的我相比,是多么鲜明的讽刺啊······天若有情,何不佑我春风得意?
  “可别说,桓公,您以‘旭’作字,岂不意味着旭日东升,东山再起?又为何要这般愁眉苦脸呢?”打破岑寂的是黄鲁直,东坡信上曾多次称道,是位名士。早年我居京城时,也曾听闻其诗名。无奈,情真意切,却同样难以道出我的心声:“黄公,您有所不知啊,我十八岁举进士,入朝为官,深得皇上信任,本想为国家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朝一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可谁料如今······唉,我桓旭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到这里,我哽咽住了——往事如潮水一般涌起,十载酸甜苦辣在眼前迅速闪过。我不再说话,默默抿上一小口酒,便将佳酿连同老泪一起倾入江中。
  又是漫长的寂静。
  许久,苏小妹轻轻说道:“何必这样呢,桓公。”
  我挥挥手,谢绝了又一番金玉良言,依身船舷,任凭倦意袭来······
  (三)
  蹬蹬!咚咚······
  怎么回事,船怎么了?为什么超乎寻常的晃荡?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周围没有点灯,我摸索着,好容易从哪里抓来了一小盏油灯模样的器皿。无奈,我摆弄了半天也摸不着灯芯。听周围的声响可以辨别出,船正处于一处湍急的暗流中,而我也正躺在船舱的木榻上。伴随着不止的震荡,结实的床板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我的背脊,好不生疼。猛然间,我察觉到身下的木榻已被水花打湿——江南一带河网密布,西南水路,常有险滩暗礁,倘若这是在激流中翻了船,那可能真的无回天之力了······我脑海里迅速想起,去岁好友张氏正是在出任江南巡抚的路上翻船而亡的,立即惊出一身冷汗——身往东吴,为何偏偏要选择赤壁下这条途经夷越的水路?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吗?
  “鲁直!小妹!船家!”我在惊恐中呼喊着,企图摸索着冲出船舱,可黑暗中我不但摸不着舱门在何处,就连窗棂的把手也无从寻觅······他们在哪儿?据苏兄说,三人都是初至江南,莫非不识水性,早已葬身水底,只留下我一人在这艘不听使唤的船上苦苦挣扎?
  船舱外,水声更加浩大,可以推断,有更多的浪头正不断跃过船帮,狠狠地拍打着周围的一切。昔者,郦道元有云:“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莫非这是三峡?不,不对,不管三峡与否,先出船舱要紧!我再一次挣扎着起来,竭力拍打木门,忽然又记起周围的安危程度——就算出去了,危险难道不是更大?何况之前早已尝试多次,这番举动也难免无功而返······
  我一下子跌坐在木榻上,呆若木鸡,任凭江水蹂躏着一切,透过窗棂浸湿衣裳。
  真是祸不单行,才罢了官,又遇上此等坏事!只求船千万不要沉啊······
  (四)
  “无用之辩,不急之察,弃而不置······”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入隐隐约约的诵读声。
  我在哪儿?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不同的是,已有几缕细微的光亮出现。
  看来,我仍在船里,那么,刚才的一切——过去了?
  有人拍打窗子,并拉了开来。灯笼的光亮立刻浸满了整个狭小的船舱。紧接着,东坡笑意满盈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哟,桓公,好久不见哪!刚才摆渡人的‘弄潮儿’没把您吓坏吧?哈哈!”凭借光亮,我才发现小小的竹榻已被我折腾得不成样子,“京城的朋友,不太习惯,未加以照顾,见谅,见谅!”
  “哪里的话!幸会!”我尽量掩藏自己的羞颜,打开了舱门——原来,它竟然仅仅处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而我慌乱中竟没有察觉到这唾手可得的便捷!
  船的那头传来了苏小妹的声音:“哥哥,不知桓公如何?没有受到惊吓罢?要我端来醒酒石吗?”
  我理了理衣襟,走到门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打量着四周——这里并没有什么浪花拍打的痕迹;相反,船上的一切尽完好无损!高僧慧能曰:“仁者心动。”那么刚才的我,不就是无事生非吗?想到这里,我尴尬地停住了脚步,羞愧万分。苏子似乎察觉了这一点,便远远地吩咐妹妹先别来打搅:“现在乃是丑时,天未破晓,不如稍作休整,再到船头畅饮如何?”
  我急忙拭去额上残留的汗珠:“不必了,大家如此尽兴,只为我一人等待,这又是哪里的话?”苏子笑笑,挽起我的手臂,我们共同向前方走去。
  船头,摆渡人正操桨练习着禁卫军武术,一招一式博得鲁直不断喝彩。见我们走来,摆渡人放下木桨,欣然满满斟上五尊佳酿:“俺们这种摆渡人,一年到头就是在护城河里干事,平生也是第一次应邀南下。尽管如此,随机应变应变,一路下来,倒也无大碍,哈哈哈哈!”
  “这么说,船家倒迷恋上刚才那段险滩喽?”我接过他的话。不知怎的,出了沉闷的船舱,我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可不是嘛,要不是子瞻大哥和那佛印和尚循循善诱,老夫一辈子也不会碰上这等新鲜的事物。”他的话,听来似乎少了一份之前的刺耳。
  “哪里哪里?过奖了!”苏子傍我坐下,小酌一口,“不过话说回来,万事万物确都有其值得观赏的地方。这险滩再险,到底是人的感受,终究藏有它的一份韵致。只是呀,我们这些不识事物的凡夫俗子,有时宁可抱残守缺,也不愿意尝试尝试。当年,我与鲁直兄共游赤壁,如今故地重游,同样感到一番新意,对吧鲁直?”
  “只怕是哥哥自己常见常新。”苏小妹附上一句。
  “哈哈哈,妹妹真是切中肯綮!我正是这样!一个人若是思想常新,看什么都像是第一次游历——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险滩密布;无论是扶摇直上,还是暂辞梧桐,若都能从中体味出一份独有的美感与希望,这样的人,便是真正的圣贤啦!”
  显然,东坡的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但由于他向来说话滴水不漏(删除“的缘故”),众人并没有读出这一层意思。的确,人生的沉浮,就像方才的险滩,声势浩大。尽管这样,它也拥有自己独特的美。为人者应像陶潜所云:“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随遇而自安,知足而常乐,为何要因一时云烟障目而捶胸顿足呢?想到这里,我对苏子的话心悦诚服。
  “那就让我们举杯,共待天明登上东吴厚实的彼岸吧!来!”
  (五)
  黝黑的乌篷船快要靠岸了。我们的姑苏之行即将在这里结束。船在渡口前的水面上荡漾;渡口上,披着夜色穿行的游人来来往往——从今起,我又将与同行的伙伴们回归繁忙的学习生活,但和来时相比,我似乎少了一份应试失利的低沉,多了一点知足常乐的开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心”,我眷恋着这段旅程,这一周的夜航;眷恋着朋友们的知心谈吐,倾情解忧。在这一切的熏陶之下,我登上了一个奇美明亮的心灵渡口,那里,没有急功近利的利欲熏心;只有仰观宇宙的超然幽情······
  或许,昨夜一梦昭示了一切。斯人已逝,但他们的精神仍存在于我们之中······
  或许,今起,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风景更美处漫溯······
  或许,我们都是摆渡人,将彼此的心灵载往成长的彼岸。
  身旁,艄公放开了歌喉。             
  作者:肖煦恒 所在学校:福建省福州第一中学 指导老师:陈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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