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朋友们，我是老叶饼店的掌柜，李兴。承蒙各位多年来的厚爱，今天，老叶饼店陪伴各位刚好54年整。54年来，从白面油饼，到萝卜雪菜馅饼，到鸡蛋肉饼，每一天，从五点开始，十点结束，老叶饼店可以做出差不多三百个油饼，除了大年初一之外全年无休，咱们用行动陪伴各位。每一天，也有差不多三百位顾客来品尝咱们的油饼，为此，我感到莫大的自豪。

　　今天，也是我70岁的生日。今天起，老叶饼店将由我的徒弟，商虞堂先生接手。我很希望继续陪伴各位，只是岁月不饶人。一个已经没法迅速打匀鸡蛋，也不再能擀面的老古董留在这里恐怕会拖老叶饼店的后腿，于是，我决定在这个有些纪念意义的日子离开老叶饼店。如造成不便，敬请海涵。新的老叶饼店，也敬请多多关照。

　　有人问我老叶饼店是不是不在了，我想不至于，招牌不变，饼的做法也不变，价格或者装修会不会变，那就由商先生定夺，听说以后可能会加入外卖，我觉得这也很好，总之我想应该不至于有过大的，至少应该不会有引发各位不适的变化，为此我也特地嘱托了商先生，各位可以放心，店里的事务，我也依然会把关。但老叶饼店是不是不变？我想也不至于，毕竟我和商先生终究还是有一些不一样。我只能教商先生做饼，至于究竟如何开店，又如何继续维护老叶饼店的招牌，我相信商先生自有风格，毕竟做生意本身也不是我的特长。总之老叶饼店不会有过大的改动，只是我不在了而已。

　　至于我，我没什么可以留下的。商先生已经学透了做饼的技巧，我相信他比我做的更好。我所担忧的，还是老叶饼店本身的故事和精神是否能够长存。为此，我将老叶饼店的故事给各位大体讲述一遍，希望各位认识到一个更深刻的老叶饼店。

　　五十五年前，1965，李家人在破产拍卖中得到了一家店铺，打算用来开杂货铺。那店铺原是没落了的叶记油饼。李家有一个善良又勤奋的孩子。次年，那孩子的家人去世，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家店铺。他离开了布满高炉的学校，告别了他的同龄人，住进了那家店铺里，开始考虑营生。三天后，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提着一个喷香的油饼立在店门口，问小李要不要学做油饼。他正是叶记饼店的旧主，老叶。小李欣然接受，老叶老板给他吃喝，陪在他身边，还把老的厨具悉数送给了他，小李也潜心苦学。不久，小李艺成，足以养活自己，也足以竖起一块招牌。

　　老叶让他起名李记饼店。

　　生日前夕，人们来祝贺年轻有为的李老板，恭喜新饼店的开业。人群中，即将十六岁的他突然怀疑，这个世界上貌似只剩下他一个姓李的人了。

　　那天，李老板十六岁生日，叶记饼店新开，此后，生意蒸蒸日上。

　　彼时，老叶老板连夜携家人逃债。

　　接下来是动乱的几年，叶记饼店逆来顺受但风平浪静，只有孤独不息。

　　动乱平静地接近尾声时，李老板见到了一个姑娘，她大概也姓叶。那天，一个姑娘穿着干干净净的干部服来提饼。姑娘认真地敬了一个礼，说：“老板，多了两个。”李老板一直清楚，多两个，一个是提饼人的回扣，另一个则是给长官的“赠送”。今天的变数让他有一些不舒服，但李老板还是执意把多的饼给了她。第二天，同样如此，第三天，第四天……一个礼拜后，那天不必供应饼，姑娘还是来了，径直走了进来，坐在店里，盯着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很惊讶，居然有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讲了原委。姑娘一直盯着他，好像有眼泪要流出来。姑娘讲了她的故事，她说她来自上海，她那时还是一个大学生，在攻读文学，有一天她停了学，从学校被赶去一个县城，然后受欺负，调走，受欺负，调走，像是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一样越调越深，越调越远，到了这个小城里，还在不停地下沉……然后她很难受，便软软地哭。他把手帕揉干净，递给小叶，手帕和小叶的脸相比，显得有些脏。他也坐下，递给小叶大半个油饼，自己手里拿着剩下的小半个。

　　之后每天，小叶来，对他笑，认真地笑，他也不再多给小叶饼。

　　直到后来一天，小叶没有来。来了一群穿干部服，踩自行车的年轻人，质问他，是不是“桃色”，是不是“搞腐化”，将他摁在墙上，质问他店名怎么回事，不停地污蔑。他大声否认，他解释。年轻人拿竹竿取下“叶记饼店”的招牌，用力踢碎，把满满一锅油泼到了街外，重重打他几拳，让他“听候处置”，之后带走了店里所有的饼和油，扬长而去。

　　接下来，直到人们不穿干部服，他也没等到“处置”，也没有人再来找他提饼，顾客开始付钱。直到那时，他也没有再见过那姑娘。后来有一封信来，向他致谢，署名是小叶。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本小叶写的书，书的一页折了一下，折在一篇文章的开头，那篇文章叫《错给》。他一直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工商局的人来，让他登记。他想了想，在填店名的地方填上了“小叶饼店”。

　　那以后，时间就过的很快，饼里有了萝卜丝，后来有了蛋，后来顾客要求加肉。附近有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学校，孩子来来往往，小叶饼店的生意很好。

　　大人带来的孩子们往往只加蛋，少有加肉。只有一个白净的孩子，他的饼每天加肉，而且总是最贵的全瘦肉。那孩子往往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买饼时低着头，递过钱时也低着头。

　　有一天，路边的小弄里吵闹得不像样子，李老板跑过去，赶开一群脏兮兮的毛孩子，把那个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孩子救出来，送到学校去，发现这就是那个每天吃肉饼的孩子，他安静地哭着。

　　从那以后，那孩子依然每天来买饼，只是他开始抬着头，用他软软的眼神盯着李老板。

　　过了十几年，有一个大年初三的清晨，他在冷风里发现一个穿风衣的年轻人蹲在门口，用他软软的眼神盯着李老板。那天，李老板坐在店门口的马路牙子，陪那孩子一起吃了一个全瘦肉的鸡蛋饼，鸡蛋饼在路灯下冒着热气。年轻人很快离开了，他要赶去外地的大学做研究。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站起来一米八的小伙子，叫了他一声大伯。

　　春天时，小叶饼店改名老叶饼店，也就是今天的老叶饼店。

　　当然，这个李老板就是我。

　　老伙计们老是问我，为什么自称老叶？一方面，似乎认识老叶的人比认识李老板的人多，在公交车上，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孩看见我，跟我说“老叶伯你最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爹妈老是出差，只有我从来不出差，每天陪着他。事实上陪着他的是老李，他只认得老叶，一来二去也没什么人认得所谓的老李了，那我继续坚持叫自己老李也没什么意思。另一方面，我更希望大家记得一个老叶而不是老李。老李是会老的，是会走的，但老叶不会老，也不会走，老叶饼店在哪里，老叶就在哪里。叶记饼店的老板是老叶，我是老叶，以后商先生也可以是老叶。老叶饼店还在的话老叶就在。

　　我和真正的老叶，都知道什么是苦日子，但我们也知道苦日子里面，也有很多的好人。好日子的话自然无所谓，但咱们也知道，老叶一直陪着我们。老叶也知道，无论是老叶饼店，小叶饼店抑或是叶记饼店，有人期待着咱们。又因为知道了大家都在挂念着老叶饼店，咱们就又有动力，去继续在这里当这个老叶。

　　我觉得这就很好。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多年来的关照，希望新的老叶饼店可以继续为各位带来温暖。咱们后会有期。

　　作者：尚与棠  所在学校：杭州学军中学紫金港校区   指导老师：张雨潮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二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