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你失眠的原因，我是说心理方面的。”

　　“医生，我只是工作忙压力大而已，拿些安眠药就行。”

　　“可你的失眠是经常性的，而且安眠药对神经损害特别大，不建议使用。您考虑一下别的方法？”

　　走在夜间繁华城市的街上，我仍在回忆刚刚与医生的对话，月亮被高楼大厦遮挡，万家灯火璀璨夺走了星辉。但我心中的那片林子却愈发清晰，你一定没有见过大兴安岭的夜晚，因为你一旦见过它一眼，一辈子都忘不掉，尤其是那月，她是深夜的女神，对视一眼，便荡漾在她的秋波里了，可惜我已近二十年没有回去了。

　　周围突然亮起了刺眼白光，接着像是轮胎摩擦地面声音，各种警铃声、尖叫声嘈杂，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 沉寂。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土炕上，我走出了这间小木屋，那片林子出现在了眼前，梦中的大兴安岭啊。雪地上有一排清晰的脚印，我鬼使神差的顺着它走，我感到无由的恐惧，却又知道为何害怕。脚印渐渐多了，乱了，人们的交谈声渐渐近了。我看到村里人围在了一起，有人哭泣，有人叹息。顺着他们的腿缝，终于是看到了，爷爷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周围缀着点点红花。这是我关于大兴安岭最后的记忆。

　　我年幼时所有的记忆都是从这个林子开始的。爷爷是个守林员，我和他住在村子边的木屋里，从小到大都是爷爷陪着我。我从没见过我娘，一直到我五岁，才和我爹见过两次我也没觉得比村里同龄小孩少点什么。我和爷爷护着这个林子，爷爷说大兴安岭是有灵性的，我们护着它，它就会保佑我们。

　　我对这深信不疑，一天早晨，爷爷刚出门，就对我喊：“娃，快，把药酒拿出来。”我忙拿着药酒小跑出去，栅栏口卧着一只野羊，后腿被捕兽夹子咬住了，淌下的血从林子里延伸过来。爷爷弄着夹子，说：“要说这野羊是畜牲，到比人还精，知道掉进陷阱了找咱帮忙，信得过咱们。人呐，有时候也干畜牲事，看看这兽夹子，黑了心呀。”爷爷解开兽夹，又在野羊后腿上敷了点药酒，三天后，野羊离开了。但真正有趣的是，过了几天，那只羊又出现了，每天早晨都在栅栏口留下一把野草，“爷爷，你看，它给咱报恩嘞。”我兴冲冲的跑进屋对爷爷说，但爷爷却不很高兴，等羊走了，又把草往外锄了五六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重复了几天，野羊依旧没有停，爷爷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它来的时候拿着棍子出去了，照着野羊身上狠狠打了下去，野羊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撒腿跑向了树林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为此哭了好几天，印象最清楚的是爷爷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野兽再精干也比不过猎户，一旦有人对它好，它就觉得所有的人都能信，它们是野兽，这可不好，万一碰上了偷盗者，这不就是送死吗。做人处事也是一样，时常警惕着，保不齐有人背地里动手。”我听得迷迷瞪瞪，但明白爷爷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爷爷是村里唯一的守林员，白天他会带着我去林子里巡逻，但绝不会走远，最多到离村最近的山头上。尤其是春天，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雪早早的化了，我们经常到这儿，坐上一天。有一次来时，我听到从山沟里穿来的奔跑声、叫声，一只鹿飞奔而过，几只野狼在后面穷追不舍，我慌了，“爷爷，你看小鹿，咱救救它啊。”说着我就找石子想往下扔，爷爷摆摆手制止了我，“不行，这是咱们不能干涉的。”“那为啥上次的野羊你就救了呢?”我不解。“这是老祖宗大自然定的法则，人在自己的圈里生活，兽也在它们的圈里。人是不能越了这个界，人的一切都是自然给的，咱们也要顺着自然的法度，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啊。”“可小鹿是一条命啊。”我急了。“狼也是命啊，命无高低贵贱，都是自己的活法。”

　　每次出去巡林，爷爷都会带一根长木棍和几个布条，这是习惯。我以为这是防野兽的，爷爷笑着说：“要是碰见了大猫，给你几根棍都跑不脱。”后来我才知道这棍的用处，那是在林子里看到了一棵树，枝干枯瘦成一个奇怪的弧形，爷爷拿长木棍比着树身子，又把布条绑上。这才说：“这树呀，常年处在风口，顺风吹着就长歪了，从小啊就要给它正身子，要不然大了就改不了这个毛病了。大兴安岭要的是成才的树。”树要直，人何尝不是要行的正坐的端呢?我们赶夜路回去，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皎洁却并不奢望与太阳争辉，只为夜行者探清方向。“爷爷，”我指着月亮问，“大兴安岭有这么多树，咋没一棵能把月亮挡上啊?”我头一次见爷爷这么严肃，他说：“人不能没有敬畏之心，月亮守护大兴安岭，她不仅给人，还给万兽指着方向。天上没个目标，咱就走不出林子了。”我听到了远处的狼嚎，它们也在向月亮虔诚的朝拜吧。

　　九岁之前，我从没走出过这片林子，爷爷用一辈子告诉我做一个负责、正直的人，但他却没有做一个守信的人。一个宁静的冬夜，枪声打破了一切，爷爷瞬间警觉了起来，披上衣服，对我说：“娃，没事，你不要出去，就在这待着，爷爷很快就回来了。”说完就匆匆出去了。他骗了我，再也没有回来，永远倒在了盗猎者的枪下。听人们说，爷爷出殡那天，大兴安岭的百兽都在鸣叫。

　　“滴—滴滴，”传来仪器刺耳的声音，“病人醒过来啦，医生!”我慢慢睁开眼睛，适应这有些陌生的阳光。然后我才知道看完医生那天晚上，我出了车祸，司机醉驾，我在医院昏迷了两天。出院不久，我终于下定决心辞去了银行的工作，我要回那片林子，反正人迟早要死的，为什么不大胆的追求自己想要的?

　　人生海海，爷爷就是我的摆渡人，虽然他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兴安岭，但他让我知道怎样做一个真正的人，然后到达向往的彼岸。我踢开了脚边的六便士，我知道，我即将到达彼岸，去追寻林上皎洁的月亮。

　　作者：刘若冰 所在学校：河北定州中学 指导老师：刘冬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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