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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百强作品：《天使在人间》
《天使在人间》
山腰上成片的芭蕉树被夜里的小雨冲刷的绿得发亮，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泥土和薄荷草的混合味道，新鲜的有些上头，路边的一棵老橡树上传来啄木鸟耐心的敲击声。
阿坤拎着简单的行李，低头跟在郝警官身后，走过青灰的石板路，走出了那道大铁门。老郝冲着他喊道：“今天出去后，做事擦亮眼，莫给我脸上抹黑，听见没得？” 说着，还凶巴巴的扒拉了下阿坤的脑袋。 阿坤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秃顶的小老头儿，浓密的眉毛下，有双时常眯起的小眼精，说话时爱一只手叉起腰，一只脚稍息似的站着。阿坤绷紧嘴唇，使劲点了下头，又后退了半步，认真恭敬的弯腰鞠了一躬，扭身朝山下走去，身后传来叫凶巴巴的叫喊:“你小子是金口玉言！话都不说一句？”
下山的路有些滑。一个月了，山间的竹子拔高了好些，林子更茂密了。一个月前，同村的土狗，托阿坤去县里上学时，带包“治咳的药”给城里的表叔，东西捎到了，阿坤却被埋伏的警察抓了——土狗让他带的是害人的罂粟花！审问完他的郝警官，黑着脸去了学校，听了几个老师惋惜的评价，校长委婉的求情，看了他年级前几的成绩单，回来狠狠踢了阿坤一脚，骂他“瓜怂！不认得人，白读了书……”
远处的山和路两边的茶园，在薄薄的雾下好像一幅水墨。阿坤的心惦记着家：连下了几天的雨，老屋子漏成啥样子了？回去先和些粘土腻房顶，买秧苗插秧，不敢误了季节……马上就该买肥料和盐巴啰，去哪里做工挣点钱……远远的看到老屋子了，它完好的伫立在原地，屋顶上多了防水的红色石棉瓦，近70岁的阿婆正在烧饭，白色的炊烟穿过树梢，又飘远，他离家时还站不稳的笨狗“饭团”已经像驴子一样，兴奋的跑进跑出了。
吃饭时，阿婆跟他说：“村里打架的后生，骂街的婆娘，都被一个浓眉小眼睛的警官抓起，骂完了，罚去给村里几家困难户加屋顶，劈柴，还罚去插了秧苗！看上去凶的很，是个好人……”阿坤知道那是谁，他对他的敬重和感激，像水面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他要怎么去报答呢……
收拾完碗筷，扭开有些昏暗的灯，阿明拿出一本没了封面的书，在管教所，听完思想课，劳动完，再做两页题，拿给郝警官看，就可以换他的书读，出来的前一天，他慷慨地送给了他这本。书角已经磨的毛了边，里面的字也很小，但这都不影响阿坤被里面的故事和人物所吸引，上次看到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平，大口吃着润叶姐给他拿的一盘白馍和一盆猪肉炖粉条，第一次遇到竟然披着外套的姑娘晓霞……
当黎明的曙光还是柔和的淡紫，阿坤已经甩开长腿，赶路去镇上买肥料和盐巴了，他先绕过村里那片果园，去看自家的稻田，水光粼粼，秧苗比水面高了快一尺，在晨曦中欢快的舞动。旁边果园的花朵的嫩粉，眼前秧苗的绿色，远处，背着书包淌着鼻涕的小娃，在初升太阳的映衬下，都是崭新的！
顾不得捋小路两边泛红的野果，阿坤急着赶路。他心中盘算着，兜里的钱要买了稻肥和盐巴，再买些猪油，如果有剩余，再为阿婆买些爱吃的软点心，正想着，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阿坤抬眼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是土狗，这个染着一绺蓝色头发的家伙，手里捏了烟卷，冲他笑道：“阿坤！出来了？走！兄弟给你接风～”阿坤不说话，向前走的更快了，土狗跑了两步拦住他“你莫气嘛，上次我也不知道让你捎的是啥子。金老大请你吃饭，他说你脑子好使，咱跟着他，不愁钱！”阿坤猛地停下来，揪住土狗的领子，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土狗被推坐在地上，嘴里喊着“你小子！莫要后悔！”
阿坤攥着拳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太阳还有老高，他就回来了，他心里沮丧极了，东西真贵呀，不要说点心，就连想好的买五亩的肥，也只买了四亩多一丢丢的，盐巴只买了个把月的，阿坤的胸口像压了个铁桶，头里像塞了一块烂布乱糟糟！他向墙上挂着的奖牌望去，那是他参加省里的比赛，拿的奖，可是奖牌现在换不到钱！如果，答应土狗，去替他们做事，就能换来盐巴和稻肥……不行不行！赶紧把这个刚刚燃起的念头熄灭！你是孬种吗？还要走回头路？阿坤狠狠得锤了自己一拳，可是，肥料和盐巴不会自己飞到屋里，他要怎么挣点钱？找土狗，还是不去？这两个念头把阿坤揉搓的几乎要烧起来………
村里的鸡才刚叫了两遍，阿坤家的门就被拍得山响：“阿坤！开门！”好凶又好亲的声音！阿坤咕噜爬起，披上外衣，开了门———果然是他的郝警官！他手里抓了个半腿高的竹笼，一面擦汗一面对阿坤说：“快给老子弄碗水！”一口气儿灌下碗凉水他才说：“笼里是50个鸡仔，阿婆养，再生蛋，蛋再孵鸡，哈哈！城里人都稀罕自家养的嘞，阿婆自己吃也要得！”他停下来顿了顿，又说：“邻村竹器厂正招工，你去！编些竹筐筐竹凳凳，我给你报了名啰，你白天去厂里，晚上回家学习，”说着，从自行车后架上拽下一摞书，递给阿坤，说：”好好学，再去考，考上了老子脸上也有光！考不取，看老子咋收拾你！听见没得？”阿坤接过书还没说话，郝教官拍拍上衣的土准备要走，阿坤跟在他身后，他猛的转过身，对阿坤说：“莫理土狗！敢去找他，打断你的腿！”说着捏掉裤子上一块干了的鸡屎，放进院里长茄棵下，又靠在门框边，脱下鞋磕了磕土又穿上，露出了破洞的袜子，随后骑上自己的大二八，走了。他的身体随着自行车在山路上，上下颠簸。一直到看不见他了，阿坤翻开手里的书，从里面掉出200元和一个字条：“烟我戒啰，这是省下滴，给你先用，省着花，挣钱了还给我！”
一年后——
那茬嫩黄的、毛绒绒的鸡仔已经长成芦花色的肥硕而傲慢的鸡婆，靠墙圈起来的鸡窝显得挤了，鸡婆常带着她的孩子们钻出围栏，大摇大摆的在院子里觅食，欺负饭团，也会旁若无人的踩在阿坤忘到院子里的草稿纸上，篱笆围起来的院子中间，那株高大的桂花树散发出迷人的清香……
阿坤背着一大筐鸡蛋、两只老母鸡、500元钱，和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找郝警官，他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他啰。他觉得，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通知书能让教官脸上有光！是对郝警官最好的报答！阿坤的心像天上的云朵般轻盈，又像喝了阿婆酿的桂花酒般酣畅！他不由得扯起嗓子，吼起山歌！引得草丛里不时露出野兔和布谷鸟好奇的张望……
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墙。接待他的是郝教官的同事武师傅，他告诉阿坤：“一个月前，老郝带队去抓土狗团伙，坏人都抓住了，他却中了好几刀，因为流血太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最后的时刻还嘱咐，多帮帮你，你娃儿不是坏根儿，看着你走上正道儿，也算他渡了人……”
阿坤怔怔的坐着，鼻子像被谁打了一拳，又酸又辣，他扭过头，使劲咬住颤抖的嘴唇，眼里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在脸上流成了小河，又大滴大滴地落到脚下的土地里……
六年后。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门诊，一个年轻的大夫看完最后一个病号，脱下白大褂，洗手，拿了包，锁门。走到门卫处，把包递给里面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对他说：“喏！接着！这是复习资料，好好做题！考不取！老子要收拾你！听见没得？”那少年忸怩而狡黠地说：“坤大夫，你都还没娶新娘子，就成我老子啰？”话没说完，脑门儿上早挨了一记响脆的爆栗！抬头看时，坤大夫早蹬着自行车按着一连串的响铃不见了……
一弯新月挂在深蓝的、繁星点点的夜空，窗外的老橡树又结了籽，猫头鹰蹲在树梢，凝视着远方，又忽然无声地飞走。桌角上，一本磨了边的旧书，被顽皮的风轻轻翻起了书页，好像把这个平凡而动人的世界，娓娓道来……
作者：梁乐涵 所在学校：石家庄外国语学校（43中） 指导老师：贾凤果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百强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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