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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百强作品：《渡》
《渡》
一
没有一点光明，也不能称作黑夜，一片混沌之中，还没有日夜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张开。
眼睛努力地眨眨，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惊疑和困惑逐渐出现在它黑色的瞳仁中。这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与恐惧复杂地交缠在一起。
眼睛的主人开始摸索，是温暖，是柔软。但是没有丝毫光亮。他试图向着一个方向爬去，又不知多久，他似乎到了这温柔的边界，他听到水声，是河！
他把手伸入河中——
啊，冷！
他惊惧地猛缩回手，逐渐蜷缩成一团，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
恍然十月。
世界尽头出现了光，照亮了他和这处温暖的世界。那双眼睛有些吃力地张开，他四顾，入目皆是粉红。
眼睛眯起来，看向光射入的地方，一个女人缓缓走来，用极温柔的眼光注视着他，轻轻说：
“我是船家，渡你过河。我可以带你去对岸，你……去么？”
她那么美，眼睛痴痴地望着她，眼睛的主人说不出来她怎么美，但就是那么美，眼睛痴痴地望着她。
眼睛痴痴地望着她，眼睛的主人痴痴地点了点头。
二
那双眼睛再次睁开，他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船不大，是古色古香的样式，船中央搭起一座篷子。船很好看，但独独不见桨。船下是冰冷的河水，向四面延伸至无限远。四周除了河水空无一物，船似乎静静地浮在河的中央，可眼睛的主人不知为何，觉得船在不停的向远方稳稳当当地漂去。
眼睛使劲眨了眨，他想起船家似乎与他说过好多话，但是他全然不记得了，只是依稀想起，船家把一句话说了好多次——“今后，你就叫海了。”
“海？我的名字么？”眼睛轻轻地闭起来，思考着。
“海，快过来！”船家的声音从船篷中传来。
眼睛一下子睁开，他想，这应该就是在叫自己了。海跑进船篷，看到船家正担忧地望着他。
“快来，坐这里。”船家指了指她身边的位子，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海。
话音未落，海听到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敲击着船篷，小船开始猛烈地摇晃，狂风骤雨在外面凄厉地嚎叫着。海止不住地颤抖，目光变得恐惧，无助地望着船家。
船家一把把海揽进怀里。
“别怕，我唱歌给你听。”
船家轻柔的声音响起，她闭起眼睛，轻轻地哼唱，却仿佛盖住了外面恐怖的喧嚣。
海很认真地听着船家唱歌——
“从前从前，有一只月亮船，挂在高高的天上。我把它轻轻地摘下来，载上孩子去远方……”
“那么我以后就叫做海了。”海想。
“真好听，我以后能天天听她唱歌么？”海又想。
三
海坐在船头，金红的太阳在小船的正前方，从水中一点一点跃出来。阳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海眯起眼睛，陶醉的望着。记得船家说过，这叫做日出。
海的思绪飘向他第一次见船家的时候，他想，“船家出现的时候就像日出……”
海想着，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他回过头，寻着船家，船家正站在船尾，出神地望着船后。
海蹑手蹑脚地过去，到了船家脚边，船家并没有察觉，只见海猛然一跺脚：
“嘿！”
船家身子一歪，左手扶住船舷，右手捂住胸口，显然吓了一跳。她低头一看，却看到一个小小的鬼脸。
船家放下手，不由得笑了，一如既往的好看。
“你在看什么呢？”海问，他看到船家的眼睛似乎有点红红的。
“看，那边，”船家指向船后，“那里还有一条河。”
“有么？”海望去，只看到无垠的水面和厚重的迷雾。
“海。”船家扶住海的两肩，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孩子。
“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抬起，对上船家温柔的眼光。
“海，好久之后，你也会像我一样。”
“我也会有一艘船么？”
“会啊。”
“那我一定要做一艘，这么大，不，那么大的船！”海用力地张开双臂。
船家微笑着，眼睛始终不离开海一点。
“那么现在船是在走吗，我感觉它不停地走，但我们都没有桨，他怎么会往前走呢？”
“船在走，河水推着我们走啊——”
“那，河水一定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东西了！”海看了看船家，又扣了扣手指，嘿嘿一笑，说，“你就比河水好一点点。”海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段非常小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船家把海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随即目光又略略暗淡了下来，低声说：“其实，河水才是这世界最无情的东西啊……”船家再次向船尾看去。
“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对岸。”海扳过船家的头。
“十八年。”
海听着，从船家的怀里跳下来，趴到船舷上，用手撩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河水啊河水，你可要快点推哦，让我早点到对岸。”
河水静静地流动着，既不快一点，也不慢一分。
四
“为什么要读书啊？”
“读书，海就可以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啊。”
海很迷惑，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生活。船家看着他闪烁的眼睛，说：
“对岸还有更大的世界，我们海当然要去看看啦。”
暖黄色的烛光映亮了这座小船。
船家轻轻地抚着海的背，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们啊，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海，一定要做个好人。”
海似听非听，目光停在眼前的书上。
船家注视着暖黄色的小小的身影。
一眼十年。
五
“海！海！”船家从船篷中钻出来，着急地喊着。某一个清晨，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海！你在哪！”
一定在岛上，船家想，海一定上了岛。
三天前，小船遇到了这座岛，岛很大，看上去就像对岸一样大，但船家知道，这样的岛是最危险的，一旦在岛上逗留，河水就会将船推走，再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对岸了！
船家在船头张望，她的身影依旧那么美，但她乌黑的发中夹杂了一根根银丝，银丝随风舞摆，在晨光中时隐时现，她想起当海刚刚看到海岛的时候——
“那是对岸么？”
“不，那是岛。”
“可是你说的对岸就是那个样子！”
“海，那是岛，岛上很危险，而且……”
“这明明就是对岸，你少来了，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呆在这个小破船上吗？”海说着，用力跺了一脚，小船猛烈地摇晃起来。
船家回过神，目光在岛上焦急地寻找着，她忽然看到岛上一个奔跑的少年的身影，那是海！
“海！海！”
船家站在船上，向前微探着身子，用力挥舞着手臂。
海看到了，但他把头别过去，倔强地往岛上的密林深处走去。
船家看到了海浑身的伤，看到海的身后，毒蛇正盘卧着。一滴泪落在河中，“哒”溅起一朵水花。
“噗通！”船家纵身跃下，向岛上游去，溅起一片更大的水花。
六
海生了一堆小小的篝火，这是船家教给他的。
海刚刚收到了蛇的袭击，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白天看起来美丽的林中，响起了野兽凶猛的咆哮，海害怕了，他想起多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夜晚，当时的他睡得多么安稳，因为有船篷，有船家，有轻轻的歌声。可现在……
海坐得离篝火更近了一点，他试图唱起小时候的那首歌，但颤抖的声音怎么也连不成曲调。
“海！”海听到了船家的声音，她上岛了！
海低下了头，不知应不应该回应。
“海！海！”船家继续喊着。
“我……在这！”海喊道，他如释重负，双手撑在地上，惊慌与恐惧潮水一般地褪去……
海在篝火微弱的光中看着船家，她的衣服被勾得破烂不堪，头发十分蓬乱，身上有一道一道的血迹，衣服还湿哒哒的，血洇开形成一朵朵粉红色的花，她满面疲惫，注视着海。
海看着她，往后缩了缩，目光有些躲闪。
船家叹了口气，伸出手，带着喘息声轻轻说：
“海，跟我回去吧……”
火光明暗中，海抬起眼，看着船家不知何时生出的皱纹与白发，看着她眼里盈满的泪水。
海的眼里夺眶而出，重重地点了点头。
七
海站在船头，看着头顶闪烁的星空。
它们闪啊闪，在海的记忆里，从他上船开始，它们每晚都在深蓝的天空中散发着微光。它们是从很古远的时代闪烁吗？它们会这样闪烁着着，一直到很辽远的未来吗？
他记起船家的一句话：
“我们啊，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船家并没说别的什么，海也早过了无论什么都会发问的年纪。
海觉得船家像一个哲人，纵然她不会什么精妙无双的话语。
船行着，日夜不停。
八
海看到天边出现了一片繁华的灯火，在深夜里分外醒目，他现在知道，那片灯火之处，便是彼岸了。
船家站在海的身后，轻轻说：
“你现在比我还高了……”
“还有多久？”海没回头，问。
“很快了。”
“可以走慢一点么。”
“你不想去对岸了？”
“想。”海看着船家有些花白的头发，很吃力地说。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唱给你的歌么？”
海点点头，船家轻轻地唱起来：
“从前从前，有一只月亮船，
挂在高高的天上。
我把它轻轻地摘下来，
载上孩子去远方。
大风大浪都不怕，
小船虽小却稳当。
从前从前，有一群星星闪，
闪在弯弯的月亮旁。
他们像一只只眼睛眨，
忽闪忽闪明又亮。
摘下它们做项链，
戴在孩子脖颈上。
月亮船，没有桨，
浮在长长的大河上。
它会载你去彼岸，
推着它的叫时光。
船家只教你成长，
到了彼岸不慌忙……”
海抬起头，发现今天是满月，他们的小船闪着温暖的光，在无垠的河面上，渐渐汇入彼岸光的海洋。
像一颗星星，缓缓地，闪闪地，汇入银河。
九
“去吧。”船家最后为海理了理衣襟，“这就是彼岸了，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小船在岸边止了锚，彼岸已到，确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有危险也有精彩。海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海觉得自己想夜空中的一颗星星，如此的渺小，又如此的微不足道。但他是一颗星星，他可以努力得发好自己微弱的光。
“我们啊，每个人都像天上的一颗星星。”
海又看了看船家，船家真的老了，她的身形逐渐变得伛偻，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皱纹深深地凹刻在脸上。小小的一艘船，上面充满了补丁的痕迹，多年以来，无数个风雨的夜晚，他们都在船上躲过。然而现在，船家和她的船，都老了……
“快走吧快走吧。”船家挥挥手，又扯了扯嘴角，用力地微笑了一下，只是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海，只是不停地上下打量着。
海往前一步，用力地抱了抱船家，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去。
背后的船家，泪如雨下……
海每走一步，都会回想起自己的曾经。曾经的他多么盼望长大，他一直幻想着彼岸，他向往着自由，繁华。却不想，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彼岸之时，还有一个人一直注视着他，当他幻想未来美好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始终为了渐近的离分而暗自神伤。
海不知道船家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海只知道船家其实一直不愿看到这一天的别离，却一直期待这一天他的长大……
海走着，感到船家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
或者说，船家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海走了十八步。
“海！”船家用力地呼喊。
海回头，看到船家正拼命的挥舞着手臂，泪连串的落下，汇进无垠的大河中。
海也向着船家挥挥手，喊道：
“我会回来看你的！
“妈妈——”
十
“好啦，故事就到这里啦，睡吧。”海把被子往一个小小的身子底下掖了掖。吹熄了灯，自己却向着船尾走去。
海立在船尾向后看去，这次他看到了，看到了船后的另一条河，看到了一个人影向他努力地挥手。
“原来，时间是无法回头的……
“我想你了。
“我永远爱你。
“妈妈。”
作者：李兴达 所在学校：大安市第一中学 指导老师：朱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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