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杯获奖作品:《摆渡人》
“如果他把船篙塞到另外一个渡客的手里,他不就脱开身了么?”
——《魔鬼的三根金头发》
1.
太白山,古称不咸山,巍峨连绵,山顶终年积雪却有一片热池。这片北方土地的人们历来视之为神山,虽不曾修祠建庙,吉凶祸福都念念望望。神山的神也仁慈,千百年来庇佑着这些与雪为伴的人们。
再说回那热池。这里大多河流都是积雪融化形成的,只有一条河——永渡河的源头是热池。于是在严寒的冬季,永渡河的河水也潺潺不绝。
按理说,这样一条带着福音的河该成为人的发源聚居地,可惜河两岸是连绵的山脉并不宜居。沿河唯一一处人烟就是距太白山西麓不远的小土房。小土房旁有一木船,静静地泊在永渡河南岸,小土房的主人以打猎为生,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在这里。人们唯一了解他的就是:每有人想要渡河,只消敲敲木门,他就拖着他的兽皮大衣和白胡子走出来,一字不言。
永渡河的这一段,正南方向有一个小村庄。所有人都叫“古”,但谁也不会把谁认错。有一个“古”姑娘,日日去北边的村镇进行物品交换,这样子两年多后,她突然决定要给“摆渡人”生娃,村庄里的人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尽管两人相差有三十岁,“古”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即塞给他两张鹿皮,让另一位姑娘替代她的使者位置。
从那以后,人们渡河时也会遇见这个手握船篙的“古”。
夕阳抛弃世界的那一刻,太白神山也被惊醒了,她听到永渡河小木屋里的誓言、浪漫与告别。她在他将死的身躯旁说:她会为他永远做摆渡人,守在这个他度过一生的地方,不离不弃。
“直到遇见爱你的那个人,从你手中接过船篙。”继以令人窒息的哭号。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延续百年的诅咒。之后也只有他们知道。
2.
永渡河河水生生不息,如仙女白练落在人间。在这片爱与死亡的土地上,“空”诞生了。“空”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像河水——温润干净得过分,好像人间所有尘垢都怕他似的。
“空”学会的第一个词叫爹,第二次娘,第三个词叫爱情,第四个……
“空”和“古”的四季都在河边追野兔、打山鸟、摆渡和望山,他们的生活一成不变,平静到人无法想象,而周边的世界暗流般改变了。“古”曾居住的小村庄人越聚越多,姓什么的都有了,铜钱也渐渐流入每个人的囊中,哪怕“古”不说话,渡河的人也会把一枚铜钱放在船头。小土屋里的铜钱越堆越多,“空”学着别人拿麻绳穿在一起,听着 “叮咣”的响声快活地乱叫。
“你爹从不收钱的!”“古”这一摔,铜钱散了一地,“空”不敢捡。
年轻人哪抵得住这种诱惑,“空”终于趁“古”酣睡时去村里见识了一次,他第一次见那么鲜艳的花,还有圆滚滚的大果,还有一个比船篙短很多的一个叫什么,反正那简直是天籁之音!他如痴如醉地听到太阳落山,奔回去撞见了“古”。她把所有铜钱扔到河里,打了“空”两个巴掌。自那以后,“空”摆渡时就借着水波荡漾回忆那天的乐声。
音乐随时间从他记忆中漏走,最后只剩下两个音符,一高一低敲打他日益焦灼的心。他又去了,带着偷收的五枚铜钱。
他看到市上女人争买的脂粉,在一番哄笑中五枚铜钱被抢走了,只拿到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红色粉末。他在惊慌中回到小土屋,那里站着一个衰老的母亲。“空”还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好像收集了世间所有的灰色——在那里,他看到了死亡。
“古”的最后一个夜晚在永渡河边搽脂粉,对着清冷晦暗不带波纹的河水,她用指尖沾一点点红色粉末,一半结在脸上,一半沉入河底。她痴痴地望着,都结在脸上谈何容易?那便一起沉下吧,沉下吧。
3.
“空”接过篙时是非常清楚那个誓言的:只有爱你的人,才能从你手中接过篙。但他并没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从母亲手中接过篙,直到下游的村民发现了“古”的尸体。
“空”的悲痛化为对一见钟情的等待——那是他母亲对他唯一的期待与祝福。他再没去过村庄,他只把铜钱沉入河底,他只等着。
他注意每一个渡客,又看似不注意。他也不得不注意到永渡河北边开了学堂,许许多多和他一样大的年轻人都背着书箱去求学,在他们中他了解到了那个 “比船篙短很多”的东西叫梆笛。
他等来了,那是夏季,那是一个南方姑娘,姑娘两天渡一个来回。他多想请求她每天都来,他一刻也不停地想她,他觉得太白山都不敌那姑娘半分。
姑娘叫“云”,那是他们牵着手时她告诉他的,她还俏皮地说:是一戳就不见的云哦。“空”又开始收集铜钱,不为别的,为了买颜色最鲜艳的花给“云”。
“云”因为家里的事几天不来时,“空”就对着幻幻的河水回忆每一块甜蜜,每一块甜蜜都被嚼到发苦才肯睡觉。他告诉水下的母亲:他遇见爱情了,他将用篙来检验,只要她能接过篙,他就娶她。母亲激起涟漪回应他。
“云”接过了篙,他激动地差点掉到河里。他开始讲他母亲的誓言,恨不得赶快讲完和她相拥。
“什么?你欺骗我?你想害我一辈子划船?”
“云”气得把篙塞回“空”手里。“空”吓坏了,一边解释一边让“云”重新握住篙。“云”躲闪不及,“空”却发现篙怎么也塞不到她手里,一股无形的斥力存在于“云”和篙之间。
“空”谵妄似地摆渡了几日,没下过船。他从未想过爱情这个无拘无束的小鸟可以是毒蛇吞噬人心。这场再清楚不过的失恋在梆笛声中结束了,音乐记忆的唤醒伴随着一个灵魂的回归。
“北村的老先生教的。”他获知答案的一瞬间,未来便已计划好了。
“唐”早在学堂办起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摆渡少年,粗布衣裳下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她以超乎寻常的毅力每天通过发丝缝隙窥视却从来没搭过话。有些天,她注意到他撑篙时的目光在河水中流转出两岸的山形;有些天,他的灵魂沉在河里,背影被抽掉了人气。“唐”情绪的起伏全依附在永渡河上这短短的一小段路程,那一次最大的起伏就在“空”的计划当中。
“空”带着温柔迎上了她的目光,后来,他带着同样的温柔邀请“唐”撑篙。
“唐”只把它当做爱情大海的一个小浪尖,迎来的却是另一片陌生的黑暗海域。“空”登上岸时身子一下子就飘离了地面,只留“唐”在船上诧异地举着篙。“空”尽了他的最后一份责任,将此前的故事告诉“唐”,便飞去了他的音乐王国,从此音讯再无。
4.
永渡河还是那样源源不断地匍匐流淌,不像“唐”的泪水三天就流干了。
“唐”的父亲来找她,听完女儿不幸遭遇便沉默了。第二天他给女儿讲了个传说:
有一个人想逆天改命,证明人可以战胜神。他凿穿了山石,让人们也享受热泉水。被激怒的山神罚他推石上山,每次到山顶石头都会滚下来,第二天还要推,如此反复,无休无止。然而天神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他和山间的鸟儿成了朋友,他发现石头每滚一次就被磨掉一块……
就这样,父女二人成了摆渡人。父亲从遥远的县城买来竹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文人讽议时事的民间传本。“唐”在永渡河边看书甚至被传唱成歌谣《唐家女》。
她在被修缮的小土屋里摆弄笔墨时并不知道这将是父亲最后一次远行——一次没有归程的远行。那里被叛变的七王军侵占,许多无辜百姓被杀害,其中就有他的父亲。她似乎看到她的生活正一点点沉下去,屋顶、书和青春都在被岁月蚕食。
那些无望的日子里,她在竹简上刻字,刻的是不动声色的悲苦。她的目光涣散在太白山和它的倒影里,月亮替代太阳,太阳又接替月亮,星星呢?星星是跟随着月亮,还是在灿烂的阳光中隐去了光影。“唐”想,是后者。她的未来的突然显现和“空”十分相似。那是七王的女儿“笙”第一次渡河去北村看表演的时候,仇恨找到了土壤。
她巧妙地吸引“笙”的注意力,风趣地讲述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渊博的学识和真诚的眼睛让“笙”心甘情愿和她待在一起,不耐烦地驱走了无时无刻不守在她身边的镖客。
夜晚的永渡河上漂着满满的星星,星星当中坐着“唐”和“笙”。“笙”回忆她在侯府生活的小小忧愁,“唐”则虚构着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小船载着这样一份轻飘飘沉甸甸的友情,在星星中穿行。
终于,在最恰当的时机,“笙”接过了篙。
5.
……
6.
……
……
n-1.
……“青”摆弄着她勉强可以遮住皮肤的青衫,朝那静坐的僧人娇笑。
“你爱我吗?”僧人缓缓睁开眼。
“我爱众生。”
“你个登徒子!”这样的俏皮话可招来不少痛苦。“青”卖弄风情的眉梢下面青了好大一会,红艳的唇也不知何时被蹭花了。僧人不动,也不笑,“青”也不笑了,从袖口掏出一块竹简。
“您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识字。”僧人接过竹简。
上写:
君心澄澈不以君爱多少而判
但以他人爱君之深广而断
“青”也不在乎他的回答,身子一欠,把篙塞到了僧人手中,她惊得哭出来,一边解释一边叩谢。
n.
午夜已过,僧人送走一位赶去守丧的年轻人,天地又一次静默不语。
僧人盘坐,轻遮双目,万籁有声。
摆渡人圆寂的那一刻,曙光照澈永渡河,太白山头听得一声长叹。
作者:陆莹锦 所在学校: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指导老师:王玉杰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免责声明:
① 凡本站注明“稿件来源:中国教育在线”的所有文字、图片和音视频稿件,版权均属本网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本网协议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已经本站协议授权的媒体、网站,在下载使用时必须注明“稿件来源:中国教育在线”,违者本站将依法追究责任。
② 本站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的文/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站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教育和科研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在两周内速来电或来函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