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摆渡人是文明本身

　　——题记

　　序章

　　这是一个四月的周末。空气中盈溢着洋洋洒洒的花香，不时飘入人们的心中，世间一切都与以前的四月的周末是一样的。

　　也就是人们都沉浸在这往常时，往常被撕裂了，花香被撕裂了，空间被撕裂了。那个男人，就突兀地出现在所有人眼中，所有地球人眼中。每个人的眼中只有一个他，而他又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他身周飘扬着一些碎片，就像破窗跳出来的一般，碎片同样也是扭曲的，映照出扭曲而绚丽的光线，有人用手去摸那些碎片，却什么都没碰到。他的脸让人看的不太真实，五官都笼罩在一片光中，他似乎在笑。

　　“我是‘船夫’，我的使命是传递知识与技术。”

　　他顿了顿，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哦，还有，帮助你们。”

　　第一章

　　联合国大会将在今天上午九点开始。

　　早上八点，联合国大会堂中响着嗡嗡的说话声。史无前例的，这次与会的不是各个国家的代表，而是领导人。安保严密的可怕，好像这片世界上唯一的国际领土已经成为人类最后的堡垒。

　　九点，会议准时开始，秘书长伊尔顿走上主席台，身后是镶嵌着联合国徽章的金色大壁，大壁以小于九十度的倾角微微向前倾，似乎随时会倾倒一般。更向上是大会堂的穹顶，被设计成星空的样子，结构与金色大壁分离开来，似乎不断向下坠落，就如同来自深空的“船夫”一般，给会堂中的人类带来压迫感。

　　主席台上，伊尔顿环顾一圈，会场的寂静也连带着让世界各地大屏前的广场静了下来。天空中始终有一个光点，那是“船夫”，这是降临日之后的第三天，没人注意到，光点一分为二，从空中消失。

　　“联合国降临理事会第一次议程现在开始。”伊尔顿宣布道。

　　“这次会议的议题为：对于突发的降临事件，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在场各位都了解，‘船夫’自称给人类带来知识与技术，并帮助人类。‘船夫’的话是否可信？我们是否要接受其帮助？现在由……”会堂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神色匆匆的女人快步走到主席台上，俯身在伊尔顿身旁耳语了几句，这位秘书长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虽然他的脸色从会议开始就并未好过，显然是未曾预料到的突发事件。“‘船夫’要求与会。”女秘书走下主席台后伊尔顿宣布道，原本已经在伊尔顿宣布会议开始之后消失的嗡嗡声，再度充斥了整个大会堂，这次的声音还大了许多，不过很快便戛然而止。会堂的门再次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此时就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穿着一件尼龙夹克，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没有任何花纹。他拥有小麦色的皮肤，东方人的眼睛与西方人的鼻梁，脸上似乎永远带着笑容。

　　也就在同一天，另一场同样重要的会议同时召开，不同点是，联合国召开了地球权力巅峰的会议，而这场会议则是人类智慧的巅峰。世界上所有顶尖的科学家尽数到场，但是与联合国会议的严肃不同的是，这场大会显得剑拔弩张。

　　一方是同意降临的支持派，而另一方则是坚决反对的驱逐派。在这个关头，所有科学家的立场反倒无比清晰，两个持不同意见的派别吵的不可开交，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中多了一个穿着尼龙夹克的男子，直到有人看了一眼正在直播的联合国会议，又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个沉默的男人，他连忙噤声，示意身旁面红耳赤的众人。声音逐渐由喧闹转为嗡嗡的私语声，有人不确信地看向屏幕，又看向眼前的男人，毕竟，同一时间出现在时空中的两个点对于这些科学家来说只需要加速罢了，但是，如此高的速度却没有引起剧烈的空间涟漪，引力潮汐也没有将周围的一切撕碎，很多人都在思考他是怎样做到的，有站在他旁边的人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却穿了过去。‘只是投影。’很多人的心里冒出一句话，算是安慰自己。

　　“我来到这里，是来与你们商量一件事，一件关乎人类未来的事。”

　　这句话传到所有人脑中，已经转变成了相应的语言。

　　第二章

　　由中国牵头，多个国家联合所建造的超大型粒子加速器即将投入试验，这是人类史上建造的规模最大的粒子加速器，不仅是科学界在关注这件事，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也都在关注，直到“船夫”的降临。在降临发生后，加速器的收尾工作并非没有减慢，反而速度加快了许多，据说是世界上所有的顶尖科学家向联合国理事会递送联名信的结果，要让“船夫”参与第一次的实验。

　　“哼，人类的自尊心而已。”

　　凡不屑的说，“就以‘船夫’那神话般出现所涉及的技术，这种简陋粗鄙的原始科技怎么可能让‘船夫’看得上。”他是坚定的降临派，在“船夫”出现之后便无比狂热的崇拜其所代表的近乎于神明的外星科技。

　　“喂凡，别在那嘟嘟囔囔了，你在联合国会议上投票了吗？给不给‘船夫’看是你管的吗？赶紧给我做好准备，待会就进行第一次能量输出测试！”

　　训斥他的是实验员的组长，余。“哼！”凡重重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接着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控制台上的人，压低声音，小声道：“你觉得呢，渡，这是不是刚跳出井的青蛙向飞在天上的天鹅炫耀自己拥有的井水，凡人向神明炫耀自己点燃了火？”在联合国会议结束时，有人闯入了联合国总部的广场，他们跪在雕像“铸剑为犁”前，祈求“船夫”将他们带去天堂。“船夫”走出联合国大厦后，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我不是你们的神。”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之前在屏幕上的微笑，就好像刚才的大会在一瞬间结束一样，之后周身又环绕着如同融化的玻璃一样的扭曲碎片，化作流光消失。“信众”们朝着“船夫”消失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拜伏，口中不断低语，甚至伴随着哭声。画面不断晃动，只见有一个安保人员迅速掏出了枪，之后便是火光与枪声，人群开始骚动，一个信众捂着手腕伏在地上，他的旁边，油壶倒在地上，里面的油洒出来，流的到处都是。

　　“渡，渡！”凡的声音将渡从回忆中拉出来，“你怎么了？”

　　“哦，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那你觉得是不是。”

　　“什么？”

　　“联合国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请‘船夫’来参观第一次实验，就像凡人在向神明炫耀。”

　　凡眼睛中的狂热让渡感到恐惧与惊慌，他的手心有些出汗，抓了抓身上的实验服，这几天他都是这样，自从“船夫”降临后，他心中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希望，人们至少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活下去。”

　　“那不是自然的吗，等‘船夫’将技术传播出来，人类肯定能够过上更好地的生活，没准，‘船夫’还会带一些人类去他的母星，到时候……”凡眼中令人恐惧的狂热又浮现出来，“凡！你跟渡交头接耳说什么呢，给我回自己的岗位去！”凡连忙转过脸去，但眼中狂热的光始终没有散去。

　　结束测试后，大多实验员都回到了宿舍，粒子加速器建在海底，宿舍就在岛上，应联合国的要求，岛上还建有一座礼堂。渡登上了一家直升机，赶回了学院，他小时被父母抛弃，教授收养了他，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学院的教工宿舍里，直到现在。学院里大片的教学楼黑着灯，像是躲在暗处等待噬人的怪兽。渡抓紧了挎包的背带，黑暗让他很不舒服，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那天是他最后一天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影。

　　“食堂的用餐时间都结束了，走吧，咱俩去开小灶。”来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领着他向学院大门走去“教授，我……”“吃饭的时候再说。”

　　到了饭店，两人坐下，桌子不知是打过蜡还是菜里的油浸入了缝隙，变得光滑，反射的屋顶上吊灯的光白晃晃的，让渡有些心烦意乱，凡眼中的狂热一直就像联合国广场上的那个雕像的铁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怎么了，苦着个脸，我听说能量输出测试很成功，能够满足明天第一次试验的能量阈值，实验的过程也没有发现任何瑕疵，你应该高兴才对，毕竟明天控制实验的是你。”“教授，我没事。”他勉强笑笑，把心里那些不安压下去，“明天，‘船夫’真的会到场吗？”“嗯？你是因为这个担心？这可不像你啊。”教授的两鬓已然斑白，但白发在这时却在灯光的照射下渐渐隐藏进其它仍然墨黑色的发丝中，他脸上皱纹也被抚平了，这个被所有人称为教授的男人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属于他的时代。“会的，他一定会来的，无论发生什么。”在这一瞬间，至少是一普朗克时间，渡不认识这个算得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了，教授的自信令他困惑，而自信又在下一个普朗克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渡低下头，他突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样，哪怕是从小最亲密的人，摆。“你觉得……‘船夫’真的会帮助人类吗？”教授摆的声音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让渡有些措手不及。“如果不会的话……那为什么您还要写联名信邀请‘船夫’观看第一次实验？”“是啊，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也就是，提醒一下人类吧。”提醒？提醒人类什么？落后吗？“明天如果成功，我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记得拿。”渡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又转向下，似乎没有注意到教授话里的“成功”两个字。

　　教授拿起了菜单，读了起来，刚好遮住自己的脸。“嘿嘿，摆渡人计划吗……”

　　第三章

　　负责将参与实验的科学家送往加速器所在的小岛的是一艘游轮，据说是联合国在同意“船夫”参与第一次实验后专门租赁的，当然，这一举动遭到了学界大部分人的唾骂。

　　教授作为为数不多的被世人熟知的理论物理学家，同时也是联名信的作者，带着渡登上了游轮。能参加首次加速实验的人都是学界知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不过，对于渡来说都是如师如友的人，从小都已经熟识。

　　“你告诉他了吗？”曼森，去年因为发现了神经细胞在量子层面的活动而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粒子加速器被他看作是新医疗方式的突破口，所以联名信上也有他。

　　“他会知道的。”教授笑了笑，“这几天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

　　“真的没问题吗，我们这样做，不仅仅是让渡撒一个谎这么简单，也是让人类提前暴露在星空之下，不仅是渡没做好准备，人类也没有。”雷恩，通过计算黑洞边界的量子涨落模型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如果我们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么以后不一定会有了，之后，也许就只能任‘他们’宰割。”教授整了整领子，这个动作他并不经常做，他总是一副衣冠凌乱的样子，上身一件本来的条纹都已经看不清的衬衣，下面是一条洗的发白，未破将破的牛仔裤。曾经有人调笑他是在卖惨，他便随着他人一起大笑起来，并不在意。

　　坐落在小岛中心的是一座优雅的礼堂，从大海上看起来既突兀又有一种怪异的美感。巨大的粒子加速器埋在海底，为其供电的核电厂建在陆地上，这还远远不够，今天还要抽调整个东南沿海的电力网提供电力。

　　这是在天空中的光点第二次消失，由于人们早已习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礼堂的大门敞开，一个男人站在礼堂中心，向上望去，穹顶仿照古罗马的万神殿，中间有一个圆洞，照射进整个星空的投影。渡尝试让自己不去看那个穿着夹克的男人，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联合国广场跪拜的信徒。教授走上前，伸出手，又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改做一个‘请’的手势，“船夫”似乎永远保持着微笑，让人怀疑笑容的目的与真实性。

　　渡提前乘坐电梯，来到操作台前，其他实验员已经就位，凡一直盯着屏幕，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开始调整参数。”余下达了起始指令。操作室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为首的是教授，后面所有人的名字都说出来足以让整个学术界震动。其他人纷纷落座，教授则来到控制台上，拍了拍渡的肩膀，眼睛向玻璃窗看去，“船夫”站在窗前，看向下面的加速器。

　　大屏上的能量曲线像一条刚苏醒的蚯蚓，懒洋洋地向上爬动，但保持着恒定的速度，象征着能量阈值的红线已经不远。

　　“渡，我可能要向你道歉。”

　　教授并没有看向渡，“教授，您说什么？”渡觉得应该是抽风扇的嗡嗡声，曲线已经超越了红线，如果有人此时在海底，会发现这片海域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巨大的能量，曲线并没有如预料一般，垂下来变成一条死寂的横线，而是继续向上爬去，像一条昂起头准备进攻的毒蛇。渡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控制台上仅有显示能量的屏幕还亮着，警报也没有响起，“记得去拿我给你的礼物。”教授的话最后一次在渡耳边响起。真空管道中，粒子已经趋近于光，巨大的能量开始遵从爱因斯坦那神一般的方程式转化，超高能的物质开始撕扯磁场，就像一场暴雨打穿了薄膜一般。加速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整个隧道开始震颤。

　　“船夫”，回头了，他的微笑在渡的脑中炸开，而后是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船夫”露出了别的表情，那是内疚还是痛苦？两者都有吧。刺目的光从“船夫”身后亮起，他在这千分之一秒钟看向了凡，凡已经跪了下来，十指交叉。

　　唯一挡在操作室前的玻璃已经破碎，冲击从碎片间隙溢出。建造这件操控室时，没人考虑过有一天加速器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碎片向渡身后射去，可令渡毛骨悚然的是，好像没有一个人离开，仿佛，就像提前排练好的一样，一瞬间，渡发觉自己身边的碎片好像变多了，多了一些更加炫目的，没有厚度的，组成一个跟他一样高的椭圆，随即，“船夫”的影子被拉长，那是数倍于太阳的光与热，除了视觉，渡的其他感官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只有一些液体从耳朵和鼻子中流出来。他觉得自己在吼什么，但是他听不见。冲击波已经到了身前，渡闭上眼睛，随即一切沉入黑暗。

　　第四章

　　马上就要休渔了，冯老汉准备趁着这最后几天再出海一趟，为全家挣点口粮钱。这两年大鱼是难见了，反倒有好多大船从岸上向更东边运一些巨大的铁疙瘩，有人告诉他，那是在建什么……加速器？冯老汉突然想起了这个词，他问自己刚上初中的孙子，加速器是什么，还被孙子说了一通，说那加速器能让科学进步，老汉倒是觉得，没准那加速器都把鱼给吓跑了。“什么劳什子加速器……”老汉嘟囔，“加速器又不能吃。”他转了转钥匙，启动了马达，估摸着离港口有了些距离，就撒了网，坐在船上等着，迷瞪了一会。“咚”、“咚”的声响开始敲击老汉的耳膜，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真是老了，耳朵不中用了。”这种声音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听到了，他认得，这是鱼撞击船底的声音。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老汉在脸上摸了一把，天气还没有那么热，四周的空气却变得湿热粘稠，大海躁动了起来，蒸汽让海面与空气的界限不再明显，水分子疯狂的四散冲击，伴随着海底升起的绚烂，将四周的空间照的迷离。老汉愣住了，随即觉得自己一阵恶心，接着就是头痛，和一阵没有来的恐慌，好像有人扼住了全身的血管，他踉跄了两部，跌坐在船上，又撑着爬了两部，挪到船舷边，之后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烧焦的鱼肉味和腥味随着海水蒸腾不断涌入鼻腔中，让本来好受些的老汉再次捂住嘴。海面突然被照亮，这是老汉一生中看过的最亮的光。大海突然变得陡峭，一根光柱从顶峰处隆起，刺穿了整个天幕，有白色的汽向上涌去，又在一瞬间逃离光柱，一股焦臭味弥漫，整个海面上都是跳动的鱼群，不断有鱼翻着肚子浮出水面，之后便不动了。滚热的雨滴从空中落下，老汉就像木偶一般被抛起，撞到了渔船的另一边船舷上，晕了过去。

　　光柱中心突然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小点，四周的光开始向其涌去，变得扭曲、怪异，那也只是一瞬间，随后便消失了，海水向一堵墙一般隆起，之后又落下，重重的拍在海床上，向陆地涌去。

　　渡是在岸边被人找到的，很快便被人送去了医院。

　　渡睁开眼睛，动了一下右手，却没感觉到什么，他又抬起左手，握住了床边上的栏杆，这次他感受到了应该感受到的，冰冷而坚硬。由于虚弱，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做到了翻身这个动作，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像个婴儿。’他自嘲。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腿——只有一条，不过是右腿。‘还好，一边给我留了一个。’

　　“你醒了？”

　　是一个柔软的女人，正在削苹果。柔软，是渡对她的第一印象，她与医院房间四周的白色融在一起，向一抹清风融入了天地。

　　“高温、辐射、冲击，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渡又试图用尽全身的力气，翻回平躺的状态，在尝试几次后，他又放弃了，不过这正好适合给他喂苹果。“他应该没想杀你，至少，他不在乎你，这是你唯一值得庆幸的。”她喂给渡一块苹果。“船夫”想要杀了教授和叔叔阿姨们？可是他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内疚与痛苦，还有，那如同融化的玻璃组成的椭圆，以及之后的黑暗。“人应该不会对虫子感到怜悯吧……”“我叫安，接下来，我会照顾你的生活。”她又喂给渡一块苹果。“还有，摆教授在世时，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了，恢复一段时间，就去收拾一下他的东西吧。”

　　渡站在镜子前，伸出左手，摸上了镜子中的人的脸，那是一个老人，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仅仅是眼睛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却已失去了神采。头发黑白斑驳，有点像冬天的草坪，参差不平，露出一些头皮。“博士，钥匙已经送来了，我们走吧。”他关上水龙头，在安的搀扶下走出卫生间。

　　房间很乱，一眼扫去找不到一块很明显可以落脚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灰蒙蒙的。“自从教授走后，这间屋子就没有人再进过了，这是他嘱咐的。”安搀着渡的肩膀，手指用的力恰到好处。渡向前迈了一步，挣脱了那双手，代替右臂的假肢拄着一根拐杖，

　　自己进入了房间，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扶着旁边的书堆大口地喘气，教授似乎已经知道会有今天这般光景，于是每一摞书都摆得恰到好处，让渡有个喘口气的依靠，又好像在渡河，每次渡快要湮没在河水中时，都会有一根不起眼的柱子，支撑他站起来。但他的虚弱终究还是让他跪在了地上，前面已经没有书堆了。“教授，我一个人还不行啊。”渡低下头，声音就像漏风的风琴一般嘶哑，夹杂着哭腔。安想要进去，“不过你放心，我会站起来的。”她顿住了，靠在门框上，那个佝偻的身影渐渐破开灰尘，他站起来得很慢，但也很坚定。

　　渡坐在教授的，已经露出脏兮兮的海绵的电脑椅上，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相册。渡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其中一页，里面是他第一次获得全国物理竞赛第一名时，跟教授一起拍的一张照片，里面的孩子一脸的不高兴，教授则是高兴的摸着他的头，那时的教授，还是西装革履的。他还记得，教授是决赛的评委。

　　相册中间是一封信，却是洁白的，无法被玷污似的，应该是夹在相册中的缘故。‘渡亲启’教授的字很小，但是渡轻易的找到了，那是教授写字的习惯，总是从左上角的边框开始写。渡在拆信封的时候很小心，生怕自己由于一只手的不灵活，而破坏了这灰蒙蒙的世界中仅存的一丝纯白。

　　‘不用悲伤，渡。’这是第一行的第一句话，却已经被润湿，黑色的墨迹晕开了一些。‘我很抱歉在这些年中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今后可能也没机会了。我必须要做一些事，一些让你能在这没有温度的虚空中走下去，一些让你们都能在这虚空中走下去的事。’“有你我就能走下去啊，教授。”渡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左手将信捏得变形。‘“船夫”说的话是真的，帮助人类，只不过对我们这一小部分人来说代价是付出生命罢了。’渡突然顿住了，他又将这句话读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是另一个未来的人类。他们的未来很不好。’

　　船夫的故事

　　“渡，今天得了第一名，咱们下馆子去？”

　　“这不是我死不死的问题，这是能不能救所有人类的问题！为了所有人类，我必须这么做。”

　　“渡……照顾好自己。”

　　今天是什么日子？已经没人在意了。渡睁开了眼睛，天还没有亮，只有一团不规则的光斜斜地挂在上空，那是月亮，在50年前已经破碎，现在代替月球的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同步卫星，那是“他们”的同步轨道基地。月球被留下来只是因为其矿藏，“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将月球约束在天空之中。如果用望远镜看去，会看见周围有许多小的光点在围绕其停靠。月亮已经不复从前的美貌，她朦胧的脸上多了许多划痕，是采矿造成的，他们将月球切割，气化之后直接提纯金属，她的美貌已经快被榨干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首领环视一周，“无论是谁有机会使用那台机器，按计划行事，不要在意身后，这个组织只剩我们了，还有，记得那个日期，只要能够回去，我们就成功了，这个未来就会消失。现在，所有人准备，你们有10分钟的时间。”

　　渡将一张照片放进上衣的口袋里，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笑着摸着男孩的头，男孩一脸的不高兴。

　　“渡，听我说，你必须这么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混合着生命逝去前的惨叫，不停涌入渡的大脑，他已经浑身是血。首领靠在门边上，胸口露出一个大洞，纳米修复剂已经用完了，每动一下嘴，血液就会夹杂着内脏碎片涌出来。“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这扇大门前，我也可以完成……”首领停顿了一下，但是接下来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教授那个老家伙给我的任务了。真是该死啊，自己收养的却丢给我。”他突然挺直身体，将渡腰上的浓缩炸药扯了下来，一头撞在渡身上，将渡撞进门中，同时拍在了紧急按钮上。渡的机械外骨骼已经没电了，挣扎着站起来后，转瞬即逝的门缝中传来一首走调的民谣，气体从肺中逃逸的刺啦，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和炸药被启动的声音。整个建筑物似乎都在晃动，渡撕掉因为伤口愈合而粘在身上的电极，从那台机器旁边拿了一片小小的金属圆片，贴在胸口，圆片渐渐展开，黑色的颗粒裹住渡的身体，并渐渐变得光滑，外面没有一丝缝隙。

　　正在适配……人类

　　检测机体状态……受损

　　正在修复机体

　　渡走上面前的机器，是一个简洁的银色长方框，没有任何突出的修饰，就这样立在圆形的平台上。光照在方框的表面上，化作一道弧扩散出去，从无限小的点扩散到无限大的面，之后又从视线的边界绕回光照的地方，组成一个大圆套小圆的循环。渡将手摊开，里面是一根圆管，一端开口，发出蓝色的光。上面有几个数字，渡将数字设定为120，放在了平台上。

　　“请设定目的地。”古怪的语言被翻译成冰冷的女性声音。

　　“时间坐标2030年，空间坐标银河系，猎户臂，本地泡区，本星际云，G230号黄矮星，第三行星。”

　　“目的地已确认，请做好准备。”

　　渡迈入长方框内，传送室的大门上开始出现呈网格状的蓝色的线，并渐渐开始透明化。

　　“开始进行倒数，三，二，一。能量模型就绪，加速器磁场已充能，开始传输。”

　　能量排开周围的空气，在空中构筑了一条淡蓝色的，向上的通道，渡身上的薄膜沿着脖子蔓延而上，将他的头部包裹起来，在面部留出一部分空间，透明的粒子涌上，形成一层面罩。他沿着通道向上走去，速度很快，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空中。

　　大门终于变得透明，“他们”冲进来，只发现了一个反物质保存桶，上面是人类的数字，一端已经拆掉。就在数字归零的瞬间，蓝光消失了。

　　银色的长方框开始向中心塌缩，旋转着落入一个黑色的点中，逐渐消失了。

　　庞大的能量将渡从通道中推了出去，他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在他面前，是一颗蔚蓝的星球。

　　‘他应该是他的未来的你，渡。在他第一次与人类谈判时，他同样也来见了我们，我、曼森、雷恩，所有你认识的叔叔阿姨们。他提出了摆渡人计划，这也是他在未来所参与的。牺牲我们所有，让人类获得更好的未来。人类失去我们，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我们都老了，很快，就会有新的一批人才涌现。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口头上的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斗，而是真正这样做。我已经向联合国提出了建议，成立全球人才的集合地。接下来就是你该做的了，摆渡人计划还没结束。“他们”在这个世界中也许不存在，但是这片星空中还有无数个“他们”。爱与道德无法在这片黑暗的森林中成为人类的猎枪，这片森林也不会被名叫“爱与道德”的阳光照亮。我需要你指引新的一代，成为他们的摆渡人。“船夫”将所有的技术与知识存储在一张硬盘中，解析出这些技术，能够让人类在宇宙中暂时自保。你必须和他们走下去，渡，活着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渡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硬盘”，它似乎是没有厚度的，只是为了人类现有的科技水平在前端有一个“丑陋的”USB接口。

　　渡将硬盘攥紧，硬盘的边缘将他的手掌割得流血。

　　尾声

　　地球人类联合理事会第二百九十一次会议进入最后议程。

　　这是“启示录”事件发生的一年后，后世全球人类融合的起始日。在教授的建议下，联合国启动了“人类联盟”计划，今天是最后投票的日子。

　　“在表决之后，所有国家与国家的界限将变得模糊，全球人口的分布虽然在一段甚至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有变化，但是一切人类的发展都将由地球联合理事会调控，理事会的代表将由国家投票选出，他们不再代表国家的利益，而是全人类的利益。代表将由监察会监督，任何有损人类利益的行为都将被判以反人类罪。”伊尔顿再次宣读了最后敲定的基本章程，如果通过，伊尔顿将成为联合国最后一任，但是最光耀后人历史的一任主席。“现在，开始表决。”

　　194票赞成，0票弃权，0票否决。

　　地球联合理事会在今天成立。

　　所有代表站起了身，大会堂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联合国总部大楼已经改为地球人类联合理事会的临时总部。广场上，立起了一座新雕像，那是一个婴儿。

　　星空中的繁星闪烁，婴儿蜷缩着身体，吮吸着手指，却睁大眼睛，看向星空。

　　作者：李肇晗 所在学校：北京市建华实验学校 指导老师：张力戈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百强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