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杯百强作品：《渡者》

渡者

　　来到这条河边时，昏云已经压了下来。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手臂和双腿都酸疼不已，整个身体都似乎因为长久的奔跑而被上帝拽去了一半的质量。他蓬头垢面，满脸污泥，抬手用衣袖抹了抹脸，却沾上了一点淡红的血迹。

　　“什么时候划破的呢？”他想。极度的疲累让他失去了痛觉，穿梭在泥泞的山路里，已记不清摔倒了多少次。

　　他把视线转向了面前的大河，抬起头却望不到边，后面的人很快就会到达这里，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走近河岸，他准备泅水过去，一跳下水，那冰凉的河水便让他的思绪凝滞了一瞬。竭尽全力想拖动已经十分疲倦的身子，向对岸游去，耳边却忽的传来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他吓得浑身一颤，以为追赶他的人已经来了。直到那道声音的具体内容迟缓的飘入他的脑子：小伙子,不要命啦！他才扭过头，身后是一条小船，船上有一个年迈的老人，手里撑着一根竹竿，指着自己。

　　他没来得及开口，老人就挥动着竹竿拍了拍水面，说：“上来吧，别在水里待着了，累成这样还想自己泅过去，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我送你过去。”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可是，我没有钱。”老人打断了他：“钱不钱的不重要，就当我这个老头子找人聊聊天吧！”他迅速地爬上了船，略带犹豫，但又急切地说：“老人家，请快一点送我渡河！”

　　老人淡淡一笑，方挥动手中长长的竹篙，撑着小船向对岸漂去。傍晚的河面水流很缓，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一撮摔入船舱的余晖，感觉周围逝去的每一秒都那么慢，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心里格外紧张和担忧。

　　老人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一边撑篙一边扭过头：“小伙子，有什么心事吗？”他抬起了头，但很快又重重的垂下，沉默。

　　老人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强求，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唉，要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场洪灾，我的儿子也应该像你这么大了吧！”

　　他怔了一下：“您的儿子？”“是啊，十年前，我老伴和他都在那场灾难里走了。”老人语气很平淡，但从老人浑浊的双目中，他却察觉到了一丝叹息和追念。

　　他再次把头低了下去，沉默，良久又望向老人：“您只有一个孩子？”竹篙猛地一震，船的滑行速度又快了几分。太阳已几乎完全落下，淡红的河水也逐渐变黑。老人答非所问：“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此后，又是长久的无言。

　　看着竹篙一深一浅的起伏，他将手伸出船外，指尖触到清凉的河水，将自己混乱的心绪抹平了些。他犹豫了片刻，脸上最终浮现一丝挣扎：“老人家，其实，我犯了罪，正在被警察追捕，您要不……还是让我自己游过去吧。”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老人将目光扫向了他，长满了皱纹的年迈面孔此刻却十分平静，看不出悲喜。老人没说什么，便又撑起了篙。船平稳地前进，天已全黑，星星在船的两侧疾速退却，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却似乎每一次都砸在他的心里。

　　他正想要再次开口，老人浑浊的嗓音却又一次撞在耳畔：“上了我的船，我就会把你送到对岸，无论你是谁，现在也只是我的乘客。”

　　“可是……”老人打断了他说的话：“我的另一个儿子偷了别人的钱，被人逮到，当场被打死。我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也没必要去关心这些东西。”

　　他能听出在老人平静的声音之下，藏着的无奈与痛苦。他坐在老人身边：“老人家，如果一个人不小心做了错事，该怎么办？”

　　老人瞥了他一眼，说道：“尽力去弥补，活着，哪能不犯错呢？我的儿子犯了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你不一样，你还活着，还可以渡过这条河，到达那座山，而逃避只会让自己逐渐迷失，忘掉自己本来“人”的身份。”

　　他看向渐渐升起的明月，迷茫中有了一丝动摇。老人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我老了，在我眼里每一天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只是简单的起起落落，但对于你，它可以每天都不一样。”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他却突然站起身，对着老人笑了一笑：“感谢您，告诉了我这些，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我东跑西蹿了一个月，他看了看平静的河面，月光中映出他的面孔。的确，已经渐渐的不再像本来的自己了。”

　　他望着老人，略带歉意：“恐怕还要麻烦您把我带回去了，的确，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毁掉我自己。”

　　老人笑了笑，语气也轻松了一点：“这种道理我也不是很懂，我这把老骨头啊，只知道一件事：努力的好好活着才是人。但是啊，来时我可以渡你过江，但要归去，还须你自渡。”

　　他接过篙，正准备撑着小船原路返回，老人却伸手拦住了他，转身拿出了一条毛巾，放在了他的手上。老人微微一笑：“既然要做回自己，还应该把脸擦干净啊！”他用毛巾就着河水，擦去了脸上的泥尘，换上的是几分坦然和朝气。长篙再次在河水中一起一落。平静的河面上，此刻只有这一叶承载星光的小船，平静渡去。

　　“后来，我向警察自首，得到从宽处理，离开那条河的时候，老人又撑着船离开了，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晚在星光照耀下，那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年迈的脸上浮现的微笑，以及那根送我去又送我归的长篙。”

　　他成了一个著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对着自己的过去，始终平静和坦然的面对，有一次，他在饭余向朋友们叙说了这个故事。

　　曾经，他是一个渡者，是老人引渡了他，而他后来的每一点善举，除了为自己，也是在支付这一去一归的船费。现在，他已经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离开了世界。墓碑上只刻了六个字“为人渡，作渡人。”

　　作者：何续超所在学校：合肥一六八中学指导老师：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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