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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盲》
2020-05-04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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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楼含
楔子:
如果我能看得见

生命也许完全不同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欢的我爱的

都不一样

眼前的黑不是黑

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人们说的天空蓝

是我记忆中那团白云背后的蓝天

我望向你的脸

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

忘了掀开

  
  荒凉白日里,我被禁锢在陈秋黑白的梦境中,这里乌云蔽日,寸草不生,万物都荒芜。
  直到摆渡过岸,我看见新芽蹦出枝头野花沿途生长,白雪滑落树梢寒梅绽放自我,我看见归鸟蝉鸣,旭日东升。
  从此,天光大亮。
  我是盲人
  但是我能看见
  对,我看见了
  
一
  我的儿子是个盲人。
  原来他不是。
  他有着黑葡萄般的双眸,在不哭的时候怎样都在发光,他定定的看着你,看着世界让我想把世界上的所有美好都送给他。我偷偷地亲过他无数次,在他睡着的时候。
  在他两岁的时候,他生了场大病,高烧不止。也不知为何便患上了怪病,后天性失明。我和他爸都不懂医,只期待医院能把儿子黯淡了的眼睛治亮。但医院没有。我看着他对喝药、对打针从哭闹到习以为常,能熟练又准确的拿住碗把一大碗漆黑的药灌下去,面不改色。
  我和他爸终于信了,把儿子送到了盲人私立学校。那年他六岁,到了平常孩子上小学的年纪。
  我看着他挺直地站在一群孩子中,也不知道在感受着什么。我直勾勾地瞧着,生怕他一个不留意被人带倒,直到他被班主任牵着手领着去了教室。他就坐在窗边,在椅子上摸摸找找,然后坐直坐好。儿子很配合老师,甚至自己学习吃饭,我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悄悄的离开了教室。
  随后的十年里,他一直在那儿,走着相同的上学路,听着同样的下课铃,除了最初的几年,我已经很少去看他,因为他一直很乖,成绩优异,让人宽心,在负担家庭之外,不用另外操心。
  一直到十六岁,他虽然失明,但总能完美的完成一切。直到他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原来他还是想看到,想做手术恢复光明。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几万分之一概率的怪病会发生在儿子身上,也许是上天公平,不愿给予完美。他不怎么爱说话了,喜欢自己憋着。听到他跟他的班主任絮絮叨叨着他的心里话,我只觉感慨又心酸:我的孩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等到他的16岁生日过后,我和他爸带他去做了听说能把儿子医好的手术。术前,我似乎是趴在他爸爸怀里哭的,术后,我也还是哭着,看着他鼻梁上方厚厚的白纱。手术令我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术中清理不彻底,术后感染,还有威胁儿子前程的高考……
  医院本就是个无常又无情的地方。14年前它没能医好我的儿子,希望这次不会。
  我期盼他能快乐成长,平安的在未来能将自己摆渡过岸。

  
  我是盲人。
  今年16岁了。
  听妈妈说我的世界曾经有过光,在我两岁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也不怎么想象的出世界的色彩了。但是我可以听见,我听过清晨小鸟在窗外鸣叫,那是不下雨的时候,下雨时雨声会敲打在地上、屋顶,也许还有树上吧。
  啪嗒啪嗒。
  我听到了纸巾的抽出和很轻很轻的抽泣声。我知道,那是妈妈又哭了。但她的哭从来都很轻,不比一些孩子在医院里的嚎啕大哭,妈妈不想让我知道她哭了,那我就不知道吧。我多想看看她的脸庞,和红肿了的眼。
  小时候,我最讨厌的事就是去医院——一个充满喧哗和消毒水的地方。妈妈从来都是小心地牵着我,毕竟我异于常人。
  对比起去医院听不想听的闻不想闻的做不想做的,我更喜欢中医和喝中药——我太喜欢草药的味道了。虽然总是喝着苦,但足以苦尽甘来。
  到了大概五六岁吧,去医院的次数突然少了,连带着身上的中药味儿也轻了。我开始更频繁地触碰世界倾听世界,在一片雾白中瞪大没用的眸子。
  六岁,和别人一样的年级时,我上学了。第一次在别人的地盘上呆那么久,每个地方都是陌生的。我知道妈妈在,她沐浴露向来和我用的是同一个牌子。但她一声不吭。我像个陀螺一样的在原地打转,试着感受她该会灼热的目光。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身边炸响:“小朋友,往这边走。”听着就像是个坑蒙拐骗的人。但我还是跟着她走了,被牵引着,我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坐下。微风拂过我的脸,它会有颜色吗?我顺着自己的腿往下探,再往后——支撑着我的东西上有几个圆孔,还有横杠——哦,是椅子。在椅子上,我双手找到膝盖,乖乖坐好。乖乖地吃饭,乖乖地听陌生女人——班主任的话。我以为妈妈会表扬我,会喂我吃饭,会……但她没有。她该是走了,那股奶味的沐浴露香很淡很淡,逐渐消退。
  在学校里,我学会了认字,或者说是摸字。左边儿三个点,右边儿三个点,从此以后我的一切都被我署上了我的名字。
  ……
  爸爸妈妈很少再来了,他们都对我很放心,我在这所学校已经第十年了,这十年里学校的铃声换了三次,但眼保健操的音乐却一直没变。上下学的路从爸妈手牵手,再到自己来回走,我从不愿让他们多费心。
  而今年我16岁,家庭算得上美满,成绩也还算上等,虽然眼前雾盲一片。听着天气预报,女主播说今天有小雨,雾霾严重。虽然我从未领略过能见度极差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雾霾对呼吸道不好,我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拿了一个包装好的口罩,顺着纹路把包装撕开,摸着喉结向上,带好口罩后,出门,坐在教室里认真的听着老师们上课。我最喜欢的是历史,那都是古时候的事儿了,我看不见,其他有色彩的人也看不见。数学很难学,我总是想象不出那些可爱的数字与符号们。老师、父母都问过我长大后想做什么:中医啊。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无比渴望用双眸拥抱世界,但我也可以没有。
  昨天晚上,我又听到了我爸和我妈激烈的争吵——“万一…万一呢!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五十啊!”“青春期发病率低,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老婆……”
  原来我还有机会去看到吗?
  我想,很想,哪怕几率再低。
  我渴望着成长,渴望有一天能将自己摆渡到有光的地方。
  
  教了这个孩子十年,他一直很优秀。
  成绩优异,样貌出众。如果忽视他白蒙一片的双眼,他一定是被上天偷偷亲吻过的孩子。我带了他许多年,毕竟我们这所盲人私立学校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教育。还记得那年我24岁,第一次带班,做班主任。也是第一次上手领着一个小朋友到班里,喂他吃饭,教他盲文,带着他像是咿呀学语一般,也耐心地听他鹦鹉学舌,一戳一个孔的执着着“写字”这件真的急不来的事。现在我快34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也重又带了好多批视力不便的孩子,但他是我为数不多到现在还保留着联系方式,见了面也不嫌疏远的。在没有孩子之前,我一直想着要是我的孩子也看不见世界的花花草草,那我一定要将它培养程像他这样的:温柔、有趣、谦谦君子。而在有了孩子之后,我更体会到了何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何为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家的孩子。
  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里。他是个稀客。他只是沉默的站着,直到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小朋友,你怎么啦?”他的泪从无神的眼眶中滑出,滴落。他絮絮叨叨的跟我说着,说他喜欢草药但看不到,说他想和常人一样但没有走出去的机会,说他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够好,说他知道可以做手术恢复视力但爸妈生怕出事……说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有抑郁倾向。
  我拉着他往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拿着纸巾给他擦流不尽的眼泪。他像是委屈坏了,也像是在沙漠里踽踽独行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楼。我尽力的用自己温暖他:“说出来就好了。”
  我又开始频繁的和他的父母联系,为这个信任我的小朋友找出路。终于,在他十六岁生日之后,他去做了那个确实能恢复视力的手术。
  恢复视力对于他是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他挣扎着是该参加盲人高考还是普通高考,挣扎着辨别人脸和记忆文字,挣扎着在两年里变得像寒窗苦读了十几年的孩子一样灵敏。
  一年后,他转学了,去了一所著名的复读高中。他学会了一个认字的好方法,用标准的发音发条语音,再通过文字转换来辨别每个字儿。他的耳朵和鼻子在心灵的窗户被打开后不再那么灵敏。他还是常跟我聊天,我很诧异他没有交一个朋友,但他只说那是一所很乱很乱的学校,他看到了好多不想看到的,比如欺负同学,比如偷偷拿走别人的笔,更别提考试的时候偷看别人的答案,偷偷地做小抄藏在铅笔盒里……
  他说:“这个世界远不如我想象的美好。”
  他高考发挥得很棒,远远出乎了我的预期。我从没想过他可以用两年的时间抵消别人的三四五六年。他学了医,选了中医草药,一口气记下了许许多多的图片。我问他是怎么办到的,他神神秘秘的笑着,说草药就像盲文,左三点,右三点,看着有限但变化无穷,他享受拼凑的过程,也享受记忆的过程,仿佛一点一点的在和自然做朋友。我很欣慰,在我36岁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何为人生。
  他说:“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本存在的浑浊,但我可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去看到世界的点点滴滴。”
  我看着他成长,长成了足以将自己摆渡过岸的模样。

  
  我的儿子不是盲人。
  原来他是。
  我和他妈妈一样,一直很担心儿子做完手术后的术后恢复和高考。适应了十几年的盲文,得全部推倒重来,重新认字,接触世界,包括……认识我,他的爸爸。
  翻翻我的日记本,这是从决定带儿子去手术的那一天开始记录的。日记本里,有作为父亲的担忧,也有作为丈夫的心疼。他妈妈从他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掉眼泪,我和她坐在手术室外,期待着那盏红彤彤的灯熄灭。那几个小时,我也不清楚我想过多少种后果,无论是最好还是最坏,我都做了打算。在妻子满脸担忧的用红肿的眼睛看向我,问我儿子怎么还不出来时,我坚决的回答她:“儿子没事。”
  我陪着儿子复明,术后一个月,他鼻梁上的白纱终于拆了,他终于感受到了光亮,他的眼睛像他的妈妈,不是棕色瞳孔,而是神秘的漆黑。消去了终年不散的大雾,他的眸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有着星辰,有着我的倒影,直直的看着我,还像他两岁那样,在发光。
  他认识了了上千个汉字,还有英语单词。他在家背,在车上背,哪里都背。
  他从没看过电影——他没有立体触,也没有时间。
  他问我:“爸,我为什么会活着?”
  他问我:“爸,我学会了这么多,但它们被别的同化了怎么办,我学会的还有意义吗?”
  他问我:“爸,你有信仰吗?”
  我替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把他送到了他执意要求的复读学校——去接受最快的教育。他很少开口说话,但总是静静的看着。我觉得他太压抑,压抑着自己。但这不是个能跟他,或者他妈妈谈论的话题。我只希望他健康,身体健康,心理健康。
  术后两年,他高考了,先参加了最后一次的选考,然后是高考。我看他,依旧静默无言,他的眼睛还是亮着,我知道复读学校什么事都有,每天我,或者他妈妈接送他,时不时在门口就能听到教室内的喧闹,做什么的都有,而儿子只是低头学习。这个世界污浊,但愿他少看到一些。
  高考成绩公布,他很棒,从来都是我的骄傲。他选了自己喜爱的中药,终于,他的人生都弥绕着淡淡的药香。
  ……
  大一暑假,他回家,陪着我下楼散步,我无意间的一句“大学怎么样”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很好,每天都很充实。教授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那些自然中的神奇。他终是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等他再成长些他便可以行医救人。
  他说:“城市是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的生活,请你一定见谅。”
  他说:“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难。有时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人的想象。”
  他说:“生活其实也很简单,喜欢的就争取,得到的就珍惜,失去了就忘记。”
  我见证着他的成长,他很棒,摆渡着自己,也为别人的茫茫未来点亮光芒。
  
  往事只如过往云烟。现在回忆起我的年少,虽然雾蒙蒙一片,但也少了沾染污浊。现在回忆起我的青春,虽然污浊一片,但也多了光的照耀。大家都还好:爸爸还在写日记,每天必然写上那么两三行的——但那其中内容关于我的已经少之又少,那终于不再是属于我的日记了。妈妈还是很爱哭,豆大的泪常跟不要钱似的向下砸——但她已经很少为我而哭了,我终于很少让她担忧了。老师又接下了一班子的学生,有的会像五百只鸭子那样闹个不停,有的则会像含羞草一般一触就缩,这就是六年,亦或是更久。
  我想象中该多么绚丽多彩的世界没有我想象的美好,但值得我去守护。
  还记得妈妈曾跟我说“世界那么大,你该去看看”,我终于快看全了,所有该与不该,是与非,善与恶,高楼与星空。
  我终于长大,来到了有光的地方。
  尾声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
  为了心中的美好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
  所以有阴影的地方也一定会有阳光。
  绝望的颜色越是浓厚,
  在哪里也一定会有耀眼的希望之光。
  我听过千千万万,
我看过千千万万,
终于,我不再盲。
  作者:楼含     所在学校:杭州学军中学    指导老师:叶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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