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杯获奖作品:《时间启示录》
我在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是我曾一心守护的时间。
是时间赋予了我天生的灵性和智慧,以至于我在13岁那年便考取了X学院,那是无数天才少年向往的顶级学府,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那个夏天风很暖,被阳光浸透的街上飘着冻柠水的气息,悠悠缓缓漂浮在年少明澈时间里的云在记忆里逐渐流淌成静谧的欢喜。在我正准备前往X学院的时候,时间魔灵找到了我。
那时的我绝没有想到,它的到来竟影响了我一生的轨迹,时间赋予我一切美好,却又最终把这一切都夺走。
时间魔灵告诉我,我是时间选中的人,身体里蕴藏有时间圣匙,将来有一天,我将成为时间的主人,去引导时间的秩序。时间魔灵的话使我吃惊,我知道时间圣匙,可我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一个传说。
紧接着,时间魔灵要求我跟随它前往时间圣殿,它解释说,时间圣匙的持有者必须是少年,而现任的守护者圣伊斯马上就要成年了,所以我必须马上入驻时间圣殿,与过去生活的联系要全部斩断。
在那个无尘之地,时间的流逝会被无限放慢,周围只是虚空和永无尽头的寂静。每一任时间守护者都会在那里度过正式接手时间前的时光,在那里洗去凡尘的印记,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到足以承受时间的重压。
可是,若身边不再有亲人和朋友,如果再也不会拥有平凡却幸福的世界,强大又有什么用呢?我当即这样问时间魔灵。可它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语气很淡:“强大本身,就是一种孤独啊!”“可我不想孤独。”我立刻回答。
时间魔灵收回了漫不经心的笑意,凝视着我说:“可你是时间圣匙的主人,孤独,是你的宿命。”我不寒而栗,而时间魔灵已无声无息地离去。
阳光垂垂,天空之下的城市继续着它的涌动和繁华,似乎一切都没来得及发生,似乎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而我站在街头,茫然四顾,有一种细微的伤感开始在我的心底滋生,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像是光漫射在摇晃的棱镜上,发生的偏折难以预料。
时间魔灵再来时带着一片白芒,圣洁而明亮,它的身边飞舞着不计其数的荧白色的小箭,可是却没有锋芒。时间魔灵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伸出了手。那一刻我的视线被白光掠夺,我明白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白光已经消散了,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巨大空旷的宫殿,宫殿华丽却冰冷,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装饰物。时间魔灵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身边:“欢迎你来到时间圣殿,宁熙。”
那时我竭力掩饰内心的惊慌,不顾一切地大声嚷嚷着:“你说这里就是时间圣殿?拜托,别开玩笑了,它和别的宫殿有什么不一样?”
时间魔灵的反应平静得让我吃惊,听完我的质问后,它点点头,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我下意识地避开了时间魔灵突然深邃起来的眼睛,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发紧,我知道,时间魔灵已经看穿了我心底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
“你的大喊大叫,不过是孩子气的恐惧。”时间魔灵淡淡地看过我,说。被它三言两语揭穿的我顿时无言以对。可时间魔灵转过身,仰头看向宫殿四壁,说道:“那么……请看!”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惊异地发现原本缀满了华丽装饰物的宫殿四壁此时出现了无数闪闪发亮的大钟,每一个都不一样,一样的是,它们都在“滴滴答答”地走动着,有的清脆,有的厚重。一时间,整个宫殿里都回荡着时间走动的声音,铺天盖地,像是生命的倒数,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我惊恐地抱住了脑袋。
时间魔灵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理会我惊恐的大叫,而是径自走到了圣殿大门前,“刷”地一声拉开了沉重的大门,沉声说:“你自己看吧。”于是我强迫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看向时间魔灵,圣殿外是连成片的白茫,温和而明亮,像极了时间魔灵来时的模样。
我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大步走到门口,迎接我的是潮水般的白茫,像是泛着光的海,成吨成吨的光压在我的身上,竟硬生生地将我逼出泪来。时间魔灵低声说:“这,就是虚空。”我猛地回头看它,时间魔灵却没有看我,继续说道:“时间圣殿是一座浮在虚空上的宫殿。”它忽然抬头凝视着我眼睛,说:“而这便是它逃脱时间约束的原因。”
时间魔灵的眼深得像一口古井,却又流淌着瑰丽妖冶的光,仿佛能把一切看穿,看到我的心里。那一刻我也不知怎的,竟退后几步,跑了。
在这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见到时间魔灵。在时间圣殿,时间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时间的流动极其缓慢,数月宛如一日。我回想起曾经我还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时候,争分夺秒,只争朝夕,于是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个时候我方才领会到我曾经错过的世界,我曾经没有好好珍惜的生命,记忆掩埋下的小确幸被一点点重新再现,逐渐飞舞成光亮时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好像还张牙舞爪似的。而这一切曾像夏日烟火般渐次在海平面上炸裂,瞬间消散的美好,时间又还给了我,只是我再不能与爱的人分享。
时间魔灵曾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学习操控时间,可它却什么也没让我做,更确切地说,它根本对我不闻不问。偌大的时间圣殿里寂寞冷清,我每日只是无所事事地翻阅一些古籍,或是在露台上眺望远方。
世界恍若空泛的海,沉寂成苍茫。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寂寞是这样一件可怕的事。安静像黑夜一样铺展着,延伸到所有我目所能及的远方,日子落在心上的声音像枯黄的树叶落在沙地上一样干裂裂地响。时间默不作声地站在我的身后,像一个隐形人,最终却悄悄吞没着我,吞没着我的爱和理想。
在这些孤独的日子里,我身上的时间印记在一点点消失,这意味着我即将摆脱时间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时间少年。到了那时,千百年也只是弹指一瞬了吧?
时间魔灵在我来到时间圣殿的第二年带我去见了现任的时间少年圣伊斯。圣伊斯有着一双星泉般的冰蓝色的眼睛,从他的眼里,我读出了曾跨越百年的孤独。圣伊斯说,因为时间在这里流动缓慢,所以,他原是在13岁时成为时间少年的,本该之过了4年,可尘世却已经过去400年了。
圣伊斯是笑着说的,语气淡淡的,无悲也无喜。他曾跨越最深邃的孤独,独自一人从这条似乎永无尽头的路上走来,他是世人羡慕的长不大的少年啊!
面对未来相似的命运,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惶恐,那些黑色的孤独带着比狂风更巨大的力道卷了过来,纠缠住我,扯向没有止境的漩涡,我像是一个陷入了无底深渊的孩子,无力从命运的漫长和寂寥中挣脱出来。
后来,时间魔灵告诉我,完成使命后的时间少年会被送入冰轮雪山,那个被称为时间之墟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时间的流动会彻底停止。登上冰轮雪山后的时间少年将在那里与时间一同走向最终的毁灭。同时,他们会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成为站在时间之巅俯瞰众生的王者。
当然,更多的时间少年无法忍受永无尽头的孤独,选择了化身时间魔泉,成为时间的一份子。我注意到,时间魔灵在谈起化身时间魔泉的时间少年的时候,语气里流露出一股淡淡的不屑。它说:“有时候我的真难以想象,作为时间选择的人,竟然会有人会这样害怕孤独。”
我曾询问圣伊斯未来的选择,圣伊斯笑了笑说:“我想,我最终可能会选择投身时间魔泉吧,这才是时间少年最后的归宿。毕竟我们的一切都将交给时间。”我想起时间魔灵的话和它那时眼中的不屑,问他:“你认为时间少年的最后归宿是化身时间魔泉吗?”圣伊斯看着我笑笑,笑容里没有温度,他说:“我们本就是时间选择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所以无论如何,我们的一切都是属于时间的。”
他的话中透露着巨大的悲哀,可是那时年少,我竟没有读懂他话语里隐含着的深深的怨,等后来再想起时,我才惊觉,那时的他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他对时间的怨恨。
我又问:“你不想像其他的时间少年一样,做一个时间之上的王者吗?”圣伊斯又笑了,笑得那样淡然而孤傲:“自从继位成为时间少年以来,我唯一的信仰就是时间,其他的一切,不管重要还是不重要,都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抹去了。至于强大……一个人孤守的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原谅我的心还是无法跨越孤独,一个人走向时间的尽头。”
圣伊斯笔直地站在高高的露台上,清寒的风吹着他的长袍肆意飞扬,吹着他曾经深藏在眼底的梦想。我看着这个拥有绝美容颜的少年,他有着最孤寂的笑容,他本该有着最美好的少年时代,却过早地走过了孤独。
“原来,当时间少年,是这样一件孤独无奈的事啊。”我对时间魔灵说。可是时间魔灵不同意我说的话,它说,在冰轮雪山,有更多远比圣伊斯孤独的时间少年。每一个时间少年在离开时间圣殿前都会做出一个选择,选择投身时间魔泉则化身为时间的一份子,而选择了与时间一同走向尽头的时间少年则会继续向前,登上冰轮雪山的最高峰。
“当然了,”时间魔灵补充道,“登上最高峰后无法忍受孤独的时间少年随时可以选择投身时间魔泉,不过这样的少年根本没有。”我问时间魔灵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少年。
时间魔灵告诉我,因为他们在冰轮雪山的顶峰看到了时间最核心、最深邃的秘密,也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撼的场景,是那些东西告诉了他们孤独的意义。从此,他们不会再畏惧孤独。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冰轮雪山上有那么多时间少年,他们……”时间魔灵却打断了我,告诉我说,他们极少待在一起,甚至几乎没有见过彼此。他们只喜欢站在山顶默默地思考,默默地注视着世上的一切,这一站就是几百年。
我追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时间魔灵说,因为他们有着最相似的内心。于是,我赶紧去找了圣伊斯,把时间魔灵的话告诉了他,我兴奋地告诉他说:“时间魔灵说了,登上冰轮雪山后的时间少年不会再畏惧孤独,而且上面有很多人,你不用再害怕孤独了!”
圣伊斯笑了,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他问:“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登上冰轮雪山呢?”我一时语塞,过了好半天才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不希望你死。”
圣伊斯又笑了,笑得像是三月的春风,暖得化在了风里,我仿佛看到他眼中的冰山轰然崩塌,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他轻声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登上冰轮雪山的意义,为了所有我们在意的人……宁熙,你愿意给我一个承诺吗?”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像是新熬好的麦芽糖一样温和柔软。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圣伊斯接着说:“我会登上冰轮雪山,在那里等你。你也会来冰轮雪山的,是吗?”我看着圣伊斯不知为何流淌着伤感的眼睛,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圣伊斯笑了,他笑起来如装在玻璃杯里的薄荷水,清爽动人。那一刻他眼里的清澈开始泛滥我所有的年华,像云底的风蔓延所有的夏天。阳光爽朗,落在时间圣殿无垠的寂静里,有如碎银落地的声音。
自此之后,那些困在时间圣殿里的翻来覆去的孤独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有种渗入肌骨的寒和生命最初的暖。光阴苦短,时间在寂寞里静静流淌,如往常每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可我的畏惧减轻了很多,只因为我已收获了孤独的允诺。
后来,时间魔灵听说了我和圣伊斯的约定,它在空空荡荡的时间圣殿里踱来踱去,不太情愿地承认说:“是啊,时间少年们总是对自己的上任和下任时间少年存在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每一个时间少年,不论多么强大,都抵抗不了这种情感的束缚。他们总是因为这个做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比方说,约定好一起登上冰轮雪山。”
它说着,看了我一眼,补充了一句:“我真不明白,作为时间选择的人,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存在。”我赶紧说:“但是这样也很好啊,你看,圣伊斯都同意要登上冰轮雪山了。”
“哼,你懂什么,”时间魔灵越发焦虑不安地说,“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圣伊斯并不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时间的虔诚和信仰才决定要登上冰轮雪山的,他那种对于时间主人来说近乎病态的想法会对冰轮雪山产生不好的影响。冰轮雪山超脱时间之外,任何不够纯粹的生命都不应该涉足。”
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去,像流水打磨着砂石。随着我身上的时间印记越来越浅,我惊恐地发现,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慢,我正在一步步变成圣伊斯那样的,长不大的少年。更让我惊恐万状的是,时间流逝的变缓还带走了我原本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炽烈的感情,渐渐的,我对很多事都变得漠不关心起来了。我知道人老了之后会变得冷漠,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可我还只有十多岁,怎么可以……
时间魔灵很快觉察到了我的变化,它看了看墙上的大钟,漫不经心地说:“看时间,是快了。”“什么快了?”我警惕地看着它,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大钟,来时间圣殿也有两三年了,这些钟的存在虽然诡异,可我早已适应,不再像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觉得钟的走动声像是死神来临的脚步。
时间魔灵继续漫不经心地扫了扫钟,说:“别担心,在圣伊斯走之前,你不会失去的。”我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你说什么?我会失去什么?”时间魔灵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正在担心自己会变得冷血吗?放心吧,在圣伊斯离开之前……”它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心脏部位,说:“你的心里关于人性的一方面,是不会失去的。”
我没有因为时间魔灵的许诺放下心来,相反的,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在圣伊斯走后,我,我就不是人了?”时间魔灵大声地哼了一声,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中口不择言。
时间魔灵咂咂嘴,说:“也不能完全这样说,你只是不会再像一般人一样有事没事瞎动情了而已……作为时间选择的人,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它瞥了我一眼,见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在你的下一任时间少年来了之后,你失去的东西,就又会还给你了。”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前几次见圣伊斯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可后来又流露出那样悲伤感慨的神情。“顺便说一句,”时间魔灵又说,“你的第一次洗礼要来了。”
“洗礼?”我再次如临大敌。时间魔灵说:“单纯让你在时间圣殿是不会让你的时间印记彻底消失的,你还需要经历三次洗礼,洗礼全部结束后,你和圣伊斯就可以交接了。”听它这么一说,我仔细想想,的确,我的时间印记在最初的快速淡下去之后,确实不怎么会消失了。
“那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在第一次洗礼之后,我是不是会……”“是的,”不等我说完,时间魔灵就猜到了我要说的话,它面无表情地说,“与时间印记一起淡下去的,就是你心里人性的一部分。”
“那……”我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底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会不会忘记圣伊斯和我们的约定?”“不会,洗礼只关乎情感,无关记忆,”时间魔灵笑了起来,“怎么?宁熙,你现在也已经陷入了时间少年惯有的情感魔咒了吗?”
我挠挠头,笑笑。
前两次洗礼走马观花似的就过去了,我感到自己心里有一个角落正在空下去,连一年年过去,寂寞像潮水般涌来时我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恐惧孤独。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不含任何情感的木偶,可圣伊斯的存在让我始终没有坠入那个深渊。
第三次洗礼很快来了,这一次洗礼过后,我和圣伊斯的交接仪式也不远了,我将成为真正的时间少年,离开圣伊斯,也离开我的心。
圣伊斯也在场,他站在场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哀伤,那些破碎的星芒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在他的眼底静静熄灭成一片空旷的忧伤。他轻轻地对我说:“如果我可以,真不想你经历和我一样的路。”我感到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微微触动了一下,我轻声说道,像是念着某条失落已久的箴言:“我们必将于冰轮雪山重逢。”
“嗯,”圣伊斯说,他的眼里再次浮现出感慨的模样,他突然伸手快速地虚抱了我一下,低声说,“谢谢你。”我微笑着,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就是他的下任时间少年,他生命中唯二的,能够让他保留人性的人。
“我也是。”时间魔灵向我们走来了,我知道洗礼的时间要到了,我赶紧对他说。那一刹那,我确信我们的眼神里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有身为时间少年的悲哀,有遇见彼此的欣喜,也有跨越寂寞之后的如释重负。
而那时候,我的心里开始感到有一种缓慢的痛苦,好像有声音在我耳边,很冷酷地告诉我:你只能拥有这一刹那而已,在这之前,你没料到你会有;在这之后,你会忘掉你曾有。
第三次洗礼结束了,我的脑海中几乎是空白的一片,圣伊斯也一样,我们好像是一瞬间忘记了洗礼前充满温情的话语,并且迅速疏远。我这才明白,所谓洗礼,不仅仅是我的,也是圣伊斯的。可是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再也找不回曾经对圣伊斯的那种感觉。
我这才醒悟,洗礼虽然夺不走我的记忆,可记忆若没有情感的影子,就只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从此之后,关于圣伊斯的所有的记忆,都翻滚着火焰,分割开深陷的幻想和理智的清醒。我曾拼命寻找火焰背后的记忆,可再没有成功过。
再然后就是交接仪式,在仪式上,我第一次成功掌控了时间圣匙,当圣匙散发着紫色的微光悠悠缓缓浮在空气中的时候,我看见了宏伟的时间正在向我敞开拥抱,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在冲刷我的眼睛,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我看见了久违的,曾经在时间魔灵找到我的时候身边的东西——那些不带锋芒的白色小箭飞舞在每一个人的身边,而那些小箭有共同的名字,是时间,也是宿命。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了所有人的宿命都与时间息息相关,第一次看见了时间对一个人的影响,并且发现我拥有改变他们的权利。
圣伊斯在完成交接后就在时间魔灵的护送下消失了,我来不及知道他的选择,也来不及向他告别。我只是记得我与他之间有过一同登上冰轮雪山的约定,虽然此刻我已经不再明白为何我与他会有这样的约定。
我成为了真正的时间少年,每一天都按部就班地按照时间的轨迹分配给世人他们的时间和宿命。我爱上了站在露台上眺望虚空之下的世界,爱上了那仿佛君临天下的感觉。有时候我发现时间魔灵看向我的眼神很奇怪,既有欣慰,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
转机是在我成为时间少年的第七年发生的。
那天晚上,有一个陌生的少年来到了时间圣殿,时间魔灵出来迎接他的时候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慌乱,它一见到少年就大呼小叫道:“您怎么会来这里?您是不可以离开冰轮雪山的!”话喊完之后它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我,它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少年倒是不在意,拉走了它。
他们有了一场秘密的长谈。我暗自琢磨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时间魔灵不小心喊出的话已经明白无误地向我传达了一个讯息,那个少年,来自冰轮雪山。那么,他就是一位曾经的时间少年!
我有些惊愕,他的容颜,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一个少年,像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虽然早已知道冰轮雪山是个埋藏时间的地方,可亲眼见到这不可思议的冰封还是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他们终于说完了。那少年从屋里走出来时看见了还呆呆站在外面的我,他走过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忽然发现他的瞳孔是罕见的紫色。我不解地看着他。半晌,他笑了,拍拍我的脑袋说:“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惜也受到了时间的摧残。”
我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不知为何,我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来的话:“你来自冰轮雪山,那你知道圣伊斯在哪儿吗?”话一出口,少年和我都愣住了。
可是少年没有责怪我,也没有在意我的失态,他沉吟片刻之后,拉着我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递给我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对我说:“听起来,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吃下去,你就可以逃过时间的无情枷锁了。”
我愣愣地抬头看他,用目光询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说:“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帮助你。就是感觉……不想让你再这样下去,等你有一天登上了冰轮雪山,可能会后悔自己成为了时间少年。”
听了他的话,我一脸讶然,脱口而出:“可是时间魔灵说……”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惆怅地说道:“啊,是啊,时间魔灵没有骗你。绝大多数的时间少年在看到时间核心的时候都不再为自己后悔,可是我不一样,你,圣伊斯,都会与他们不一样。”
我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少年接着说:“相信我,吃下它,你才不会后悔。”他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笃定安宁的气息,让人没由来地想要相信他。我呆呆地看着他,时间不知过去了过久,最后,我伸出手,接过了药丸。
少年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他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希望我没有因为一时的动情而给时间带来未知的灾难。”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是呆呆地看着他,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乌云的间隙洒在我的身旁,手上那颗小小的药丸反射着细微的冷光,像是有未知的魔法在它身上流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是这颗药丸,轻描淡写,可又浓墨重彩地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让我在后来的漫长的守护之路上能够鼓起勇气坚定地走下去。
那颗药丸的力量,竟让我躲过了洗礼的约束,让我重新获得了……我久违的人性。
我记起了圣伊斯,记起了我与他的约定和我们曾经有过的,互相依偎的日子,也记起了我失去的世界和仅剩的温暖。就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要去冰轮雪山找圣伊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冲动,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在时间圣殿的孤寂,常常几十年都看不到一个人,更不用说能有人像圣伊斯一样和我说话,聆听我的苦恼和向往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接下来的几百年都是如此,在如寒冬般的寂寞中消磨掉漫无尽头的人生,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有人注意。既然凡间的幸福和欢乐我绝无可能拥有了,我也希望燃尽自己的火光,与圣伊斯,与这个漫长光阴里唯一陪伴我的少年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
我连夜向冰轮雪山冲去。冰轮雪山,时间之墟,一个连时间都被埋葬的地方,是所有人,包括未完成时间交接的时间少年的禁地。我可以凭借身上的时间印记维持生命,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失去我作为时间少年的资格。
可我不在乎。
当你已经步入孤独的绝境的时候,你是会选择就这样默默“死去”,还是放手一搏,让他们看到你最后的爱与尊严?
对于我来说,其实这个选择很简单。
冰轮雪山上的风冷得入骨,跨越了千千万万个寒冬的冰雪从天的尽头降下,像是埋葬了人世间所有的春天。那冷里带着亘古的寒冷与绝望,足以让任何一个坚强的人失去走下去的勇气。
唯有这样的寒冷,才能锻造出这世间最高贵完美的生命。
可我竟不感觉到恐惧,因为这样的孤独,远远比不上作为时间少年的孤独。
还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时候我读到过一句话:“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儿,我们还见得少吗?”曾经那个站在夏日街头,手捧心仪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我不理解,可是现在我懂了。
我一路往冰轮雪山上跑,在路上遇见了不少时间少年,他们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虽然生得不同,有的英俊,有的邪魅,有的柔和,有的刚硬,但他们的眼睛里,无一例外都是凝结了千年的冰霜。
我忽然想起年少时有幸见过南极的冰山,那些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寒冰,晶莹剔透,可坚硬如铁。在那些冰里,封存的是远比生命久远的岁月啊。
他们被时间打磨得像一块千年的冰,散发着华贵的冷光。
我没由来地感到战栗,为圣伊斯,也为自己未知又必然的宿命。
看到圣伊斯的时候他正站在白雪皑皑的悬崖边一个人眺望着远方。圣伊斯仍是记忆中的模样,星泉冷冽,却仍在汩汩流动着。
看到我的一刹那,圣伊斯的眼里闪过了迷惘和随之而来的狂喜,而我已经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圣伊斯,我们就这样站在雪地里,在一片飞雪茫茫中紧紧地拥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身边仅存的一根残木。
时间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听到清寂的掌声,我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到悬崖边的树林边沿站在一个戴毛皮帽子的少年,少年的瞳孔是瑰丽的紫色。
少年笑着看着我们,周身似乎有大雾笼罩,笑容温柔却没有真实的触感,白雪茫茫,孑然一人,有种落落寡合的美。他轻轻鼓掌,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赏。
“是你,君宸”圣伊斯放开我,看向少年,“是你给了宁熙药。”
“是,是我。”君宸摊摊手,漫天飞雪之下笑得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圣伊斯皱了一下眉头,却又什么也没说。
他转向悬崖,默默地看着崖下。我探头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好奇地问:“圣伊斯,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悬崖下面呢?那里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圣伊斯没有回答,君宸却笑着走了过来:“你看到的当然是一片虚无,可在我们看来,那边有整个世界的命运。”
我瞠目结舌,整个世界的命运?忽然,我脑海里灵光一闪,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冲口说到:“所以时间魔灵所说的,冰轮雪山上最令人震撼的场景,就是这个?”
“聪明。”君宸赞许地点点头。
“这些是他不应该知道的,”沉默的圣伊斯终于开口了,他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他也不应该来冰轮雪山。”
“哟,雪崩了。”君宸没有回答圣伊斯的话,只是看了眼悬崖下,啧啧两声,漫不经心地说道。
“雪崩?”我的脸色有点变了,赶紧四处张望了一下,冰轮雪山一如既往地沉寂,照理说,冰轮雪山是不可能雪崩的。雪崩,是会埋葬一些东西的,可冰轮雪山不再需要埋葬任何东西。
“不,不是那里,”君宸好整以暇地伸伸懒腰,指了指悬崖下,说,“是那里,时间的秩序正在崩塌。”
“为什么?”我焦急地往下看,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可我有点急了,我知道时间的秩序崩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回到亘古洪荒,连冰轮雪山都可能不复存在,更不用说此刻的我们了。
“没事儿,崩塌就崩塌吧,”君宸很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用等很久。”
我疑惑地看着他。
圣伊斯这时候轻声说:“君宸是冰轮雪山上的第二个时间少年。”
我骇然。这个已经陪伴时间走过了千万年的时间少年,竟对时间秩序的崩塌这样无动于衷。
“你该走了,”圣伊斯轻声说,声音很温柔,像是人世间一切温软的光环包裹着惊慌的我,“你就是时间的秩序。这里有很多远比你强大的时间少年,可他们都没有权利。”
“你拥有时间圣匙,就得担得起这份责任,”君宸也严肃起来,瞳孔中幽幽轮转的紫色惊心动魄,“我虽然不喜欢时间,可我在位时,从没有想过要弃其于不顾。不过……”
君宸笑了笑,道:“我不会后悔给了你药。因为你回去之后,还有很漫长的孤独要你一个人走过,不过不用担心,至少今天,此时此刻,你真正活过。”
“它并不一定给你很多很多的温暖,但至少,在你每个夜晚因为彻骨的孤独从梦魇中惊醒时不再会周身寒冷。”
“我们都会在这里等着你,”圣伊斯也说道,“你今后还会遇见另一个时间少年,他是在你所守护的时间下长大的,他的一切,包括性格和经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你赋予的。而这世上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因为你所赐予的时间和命运生活着。然后你就会知道,这一切的孤独,其实都是有意义的。”
“你是时间的秩序,也是万众的宿命。”君宸补充道。
一朵雪花落在了我的鼻尖,很冷,却在一点点温暖地融化。
我忽然觉得我明白了这个叫君宸的时间少年,他不那么愿意守护时间,甚至制作出了能超脱洗礼的药,可说到底,这么多年,再怎么孤独,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走下来了。
在其位,谋其职。而你的血液里既然融入了这把时间圣匙,你就得承担它带给你的一切,无论是荆棘还是荣耀。
前路很长,但幸运的是,还有人愿意与我一起走下去。
若干年后,或许我还会回忆起今天,回忆起自己曾在某个时刻因为某个允诺而充满勇气,去独自对抗来自时间的无奈的恶意和人生中所有的风雨。
我庆幸我还能拥有这样的允诺,它并不一定会立刻在某年某个季节来临,却可以在满天光阴里每一个失意昏暗的时刻轻轻落在我身边。像基督说的,我已复活了,仍同你在一起。
下山的途中,我意外看见了时间魔灵和一群时间小精灵,他们似乎在很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我悄悄地隐进了树林里。
“还不快去找!如果时间的主人就这样死在冰轮雪山上,你们承担得了责任吗?”我大吃一惊,时间魔灵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
“这都是君宸搞出的幺蛾子,他要是没做出那些药,能有那么多事儿吗?冰轮雪山那么大,我们怎么找得到嘛。”时间小精灵委屈的声音。
“找不到也得找!时间的秩序眼看就要崩溃了,你们对得起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吗?”时间魔灵气呼呼地说。
我终于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看见我从密林里踏出一只脚的那一刻,时间魔灵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您回来啦?”时间魔灵眼都不眨地看着我,它一定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自己回来,从接受使命到现在,时间魔灵都抱怨说我是史上配合度最低的时间少年,它一直在包容我的逃避,一直在等待我长大。今天这一出,它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自己回来。
“对不起。”我上前抱住了时间魔灵,时间魔灵呆在原地。于是我放开时间魔灵,拍拍它的肩,向时间圣殿走去。
圣殿还是那样华丽与冰冷,像是最完美的囚笼,囚禁所有的欢乐和梦想。可我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悔。
紫色圣匙静静悬浮着,光芒微弱。我把我的生命注入圣匙,看着它再次发出宁静隽永的光芒,看着自己目所能及的未来。
我依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在时间圣殿里,等待我使命的终结,等待与圣伊斯的重逢,也等待着那个能再次打开我心门的少年。等到那一天,我想我会把我年少时的心情一一翻出来解读,与他讲述我孤身一人可又充满温暖与希望的历史。
总会有人可以重温我来时的路,分享我曾看过的风景,并在漫漫长路上与我携手一起走下去,像曾经的我和圣伊斯一样。
而所有在尘世生活的人们,谨记,在你们看似碌碌无为的时间背后,有一代又一代,孤独的献祭。
作者:泮志彤 所在学校:象山中学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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