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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孤处逢舟》
2020-05-04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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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卉洋

  待山河无恙,载你重返人间。

  ——题记

  坠落

  天边悬着几粒残星,长道旁的点点灯光在夜幕下一线缀着,蜿蜒流向视野尽头。他做着最后的检查。一声低语:“准备完毕。”他迈上舷梯,低头注视着自己交替踏出的脚步。抬头那一刹,尖叫、咒骂,看似沉着的安抚和绝望的啜泣交织着穿透鼓膜。世界倏忽翻转,扭曲,分裂成斑点和色块,攫住他的身体。肺部的挤压感使他窒息。世界逐渐变暗下坠……

  他猛然睁眼,紊乱的呼吸应和着狂跳的心脏。睡衣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妻仍在梦乡,清浅的呼吸带起柔和的气流。他长吸一口气,轻轻拨开被子下床去客厅。他扳开离卧室最远的一扇窗,就着冷白的月光点上了一支烟,微弱的红光晃动,心跳渐渐平复。怎么又做了这样的梦……仍是无法释怀。任香烟兀自燃烧,直至大半烟卷烧成灰柱,掉到他手上。他沉默着扔掉残余物,关上了窗,隔开外面妄图舔舐他的冷风。

  火腿煎蛋吐司,夫妻二人经营了两年的早餐。妻子端盘上桌,见他精神不佳,便担忧地询问,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没必要小题大做。这几天形势愈发紧张,用完早餐,妻子便匆匆换好衣服,打声招呼就出了门。

  门关上的下一秒,他就放下了手中味同嚼蜡的食物,仰靠在椅背上。窗外天空阴沉,是下雪的征兆。睁眼闭眼,屋内屋外,都是一般昏暗。半年已过,他仍会在想起那场事故时胸中泛起密密匝匝的疼痛。再走进驾驶舱,总感觉难以喘息:他不该再飞了,也不能再飞。

  挡风玻璃碎裂,机载自动化设备失灵,纯靠飞行经验手动操纵。他冻得浑身僵硬,双手早已失去知觉。万幸,迫降成功。这一壮举被赞为“英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故降临那一瞬,他心里充满恐惧与退让……他差点要负了一机乘客。

  多年的职业生涯磋磨中,年少的梦想撞上现实的冷刃,脆弱的可怕。他于是埋起凌云的壮志,战战兢兢地做好这份坚持。但当救护车与警车呼啸,红蓝灯光闪烁,“能担得起机长二字吗?”他躺在担架上问自己,“你还热爱着这片蓝天吗?”

  面对“英雄”的光环与“懦弱”的拷问,他承认他累了。他选择了辞职。飞行员辞职说来不易,上级想不通原委也并未想放他走。于是,就这么僵持着损耗着,犹如砂纸打磨渗着血、半结痂的伤疤。

  不知何时,雪花已掉下来了,从窗外某方高远的天穹。也许他曾飞过那里,他盯着窗子。雪片加速,加速,卷着他的迷惘一同坠落。

  时针转过六,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啦声响起。妻子进屋后表情仍不失凝重,在他身边坐下打开手机,给他看微博热搜,前几条都是疫情相关,武汉高居榜首。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扑面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两人看着,未言。妻子开口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嗓音一瞬滞涩喑哑:“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逆行

  近几天医院的人流量眼见着增加。呼吸科的指示牌在川流中挤出头喘息。她步履匆匆,带风走进科室,顾不上歇口气,便紧锣密鼓地与同事安排工作。同事叹气道,又确诊几个。她手上动作一顿,想起昨天看到的新闻。疫魔狞笑着蚕食中国版图,落下片片橙红甚至血红的印记,那是生命告急的颜色。

  忙碌的节奏暂歇于午间的简餐。主任就是在这时推门进来的。她手里捏着几张纸。站定,背脊挺直。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弱下去,大家的目光凝在主任手中的纸张上。她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鼓动着寻找出口。

  “最近的情况想必大家都了解了,”主任说,“当然局势比我们所见所想的要严峻的多。武汉紧急封城,确诊患者业已过千。今天上级下达通知,现我院急征驰援武汉医护人员。此次行动,由我带队。”她眼中清晰地映出主任的神情,处理公务的正式和严正褪去,代之以肃穆和庄严:“当年非典爆发时,我们中的许多人还被别人护在身后;如今面对病毒肆虐,该轮到我们保护这个国家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万千逆行者汇聚武汉,我们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举国之力,万众一心。武汉绝非一座孤岛,我们要在那里建起生命的方舟。”

  那一瞬,在稍显窄仄的房间里,主任的身姿如同一尊浮雕烙在她的视网膜上。当主任统计赴鄂人员时,她心中的悸动随血液呐喊着冲撞而上。她的手轻颤着高举起来,心脏跳动却坚定有力。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她披着暖色回到家中。开门时丈夫应了一声,蒜蓉的香气氤氲在屋子里,缠着那抹夕照共舞。她脱下大衣,走到厨房门框边,轻轻地倚着,缓缓的道出几天后的行程。丈夫背对着她,手中炒勺的动作慢慢停住。空气缓缓地流动,火苗亲吻锅底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

  除夕当晚,首支援鄂医疗队整装完毕。丈夫将她送到大巴车门前,低声说:“平安回来,以后家务我包了。”她已经准备登车,闻言,回眸笑出了声:“可飞鸟注定该翱翔于蓝天。我怎能让你终日囿于方寸之间?”他心中一恸,怔忡地看着妻子转身挥别。尚有余温的话语敲在他胸腔之上,激起阵阵回响。

  英雄

  这是他记事以来最冷清的一个新年。本该熙攘的街道上只有风经过,人群间升腾起的热气和飘荡的欢声,恍若昨日又如隔春秋。他几天前存了足够的食物和用品在家,然后就像冬眠一样独自一人宅在屋里。他每天都会几次打开妻子的微信和微博,期望能够获得那边的消息,再多一点也好。两人的聊天记录总是很简短,往往两个来回过后,那边的语音就断了。

  只言片语中,妻子发过她和同事们裹着防护服的合照。配文道:“We exist because you need us.——我们的存在因你们而有意义。”

  妻子向他描绘和病人们跳舞的情形。谁的动作都称不上优美,宽大的防护服下,虚弱的躯体中却都跳动着同样炽烫的心。

  妻子笑谈披肩长发变成短发的突兀,“颈边一片清凉”。

  妻子心疼地告诉他,防护口罩下一张张原本光洁的脸庞被勒出道道痕迹,近乎密封的环境和汗水浸润使几个肤质敏感的姑娘生出块块红斑。

  一张照片使他久久驻目。身著战服的妻子直面镜头,面罩下的脸庞只露出一双坚定明亮的眼,单手敬礼站得笔直如竹。她的身后是一间间病房,是一座座末日下的诺亚方舟,是一枚枚在生命之河中挣扎浮沉的灵魂;是救赎,是责任,是冉冉的希望。

  望进那双明眸,他的眼眶略微干涩,心房被轻轻撕扯泛着酸痛。多么棒,他的姑娘。

  当年他们在一起时,不乏有受对方身上那份职业带来的光辉吸引的成分。飞行员和医生,都是领着别人穿行在某一段旅途的人不是吗?心中坚定的使命感赋予他们引路的能力。他也曾考虑过,二人的工作性质可能难以使他们如寻常伴侣一般时时相聚。妻子却告诉他,“不求并肩,但求同心”,那么坚定而无畏。如今他却受心结所扰,把自己封闭起来,隔绝起来,筑起自我怀疑和排斥的高墙。没能守住诺言的他,如何能再有资格与她“同心”?辨不清是自嘲还是不甘,他笑了,声声落寞。

  隔绝外界半月,屋中已近乎“弹尽粮绝”。无法,他只得全副武装地出门采购。大包小裹地归来,见门前地上躺着一抹白色,俯身拾起,是一封素白的信。进屋消过毒,他小心地抽出信纸:是隔壁五岁的女孩献给一位前线医护人员——他的妻子的一腔赤诚。孩子用稚嫩的笔迹书写的遍遍“英雄”,在使他为妻子骄傲之时,也如匕首般戳刺着他的神经——那也是他的信仰,是他一度想成为的光。

  信是给妻子的,他为她保存下来,摆在书房的玻璃柜上,好叫她一进书房就能发现。他退后看了看,未及思考,视线被磁场吸引去,定在了柜中那小堆被拆开的飞机模型组件上。光透过玻璃介质落到机身,金属光泽缓缓流动,蓝红色块间处在白色中。他又走近了,情不自禁地触碰展柜,手指的影投到零件上。模型旁放着一张照片,是两年前他在职时妻子拍的。青年制服笔挺,明朗的笑容和肩头四条金杠一样耀眼。

  犹豫一瞬,他打开柜门取出照片。背面竟然有字,是妻子隽秀的笔体:

  “我的英雄。——2019.9.26”

  他的泪霎时便抑制不住。“做你和这个世界的英雄”,那是他们对彼此最崇高的爱意与敬意。

  追光

  电子表发出滴滴的声响,显示五点整。她从浑身酸痛中醒来,头脑一阵昏沉。慢慢从简易折叠椅上支起身子,周围的同事们还在沉睡。她的睡眠极易受扰,电子表的声响都可能弄醒她。所以,那晚其实她已经醒了。她阖着眼,听到丈夫蹑手蹑脚下床的声音,火机的咔哒声,大约十分钟还未回来……她心如明镜,丈夫的心结仍未解开:放弃一份所爱的职业——也许说是一份信念和深埋心底的热望更为恰当——何其艰难!那是一场自己割去部分灵魂的凌迟。她轻轻叹气,把手搭在双眼上。

  六点左右,同事们陆续醒来。用过早餐,短暂的整顿过后,大家又即将奔赴战场。战友们互助整理防护用具,击掌鼓劲,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身体疲累和精神紧绷。但每当那些险被卷入永恒孤寂的长河的病人们,满眼热切地向他们诉说生的希望,他们就知道,这一切都值得。每日新增开始呈下降趋势,出院患者越来越多,战役已见曙光。

  准备完毕,正待推门而出,放在休息区桌子上的手机“叮”一声,屏幕一亮,她加紧几步走过去,两条消息,是他。

  “报告塔台,国航2020进入跑道,等待点H,请求起飞。”文字下方是一张溢满晨光的图片,光线簇拥着一架迎着朝阳,展翅欲飞的客机,蓝色条带和“AIR CHINA”旁的红旗色彩鲜明。

  她近乎局促地眨眨眼,略带不敢置信地眼角下弯,嘴角上牵。同事在催促了,她迅速找出“飞机”和“银河”的符号,点击发送。熄灭屏幕放下手机,抬头利落地应道,“来了”。她站起身,抬手想擦过双眼,只触到了护目镜边缘。

  她向战友们快步走去,一队人朝着同一轮朝阳进发,把黑暗和恐惧远远的抛在身后。他们将双手,信念,和一腔热忱化作舟楫,在这座孤岛一样的城市中,载着一个又一个迷失的灵魂溯洄。

  所幸,无边长夜总会过去,黎明终将有到来的一刻。

  摆渡

  2019年,季秋时节。“赋闲”的他读完了一本书,那是一个关于救赎与爱的故事。他在书中的崔斯坦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许对千千万万往生者而言,他是带领他们走过荒原的摆渡人。但他也曾身处众光黯淡的永夜,在命运的河流中孤独而脆弱地泅渡。头顶遍布铅灰色的浓云,四周间或几点鸦声,复又归于沉寂。

  但他的迪伦——如同普罗米修斯为他盗取心火的存在,温柔却不容拒绝地闯入他的荒原,使他灵魂完整,路遥不疲;使他纵使背负困苦,也断然不会穷途末路。

  当一束光刺破阴霾,带来破晓,他终于看到:是那么一个人,一群人,清醒,热爱,信念不衰。各在生命的长河中发一点光,然后萤火汇成星河。

  他曾问过妻子书中的一句话,“I exist because you need me.”她静了几秒,轻声答道:“你迷失了,我也会再次找到你。”她凝视着他的双眼,“我永远与你同在”。

  他的姑娘替他坚守着承诺。待山河无恙,她带他重回了人间。

 

  作者:张卉洋  所在学校:盘锦市高级中学  指导老师:杨敏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二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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