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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百强作品：《我的复活日记》
《我的复活日记》
你是我复活路上的摆渡人，你将我拉出永无止境的长夜，你带来美好，带来生命。
——题记
2018年9月1日 星期六 天气：晴
我死了。
我在参加完开学典礼回家的路上失去了生命。
那种感觉是很神奇的，没有疼痛，只有意识的游离和一丝诡异的轻松。
但我确信我死了。
这种想法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向地狱的深渊。
其实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它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解脱。
但我还是会感到害怕。
我推开家门，老旧的转轴发出的响动告诉父母：我回来了。
可他们没有在意，就像我短短十六年的生命里他们所做的那样。他们没有看我，只是催促我去背书。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就连死了也没人在意。
“我已经死了。”我的语气十分平静，这样的无视，也许早该习惯了。
他们敷衍地笑了两声，没当做一回事。
我沉默地走进房间，拉上了窗帘。房间内霎时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父亲正与客户打着电话，争执声从门缝挤进来。
我烦不胜烦，躺倒在床上，任由自己陷进一片柔软之中。
或许是我的错觉，门外嘈杂的声音似乎小了下来，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在黑暗之中渐渐消退。
也许，这样的沉寂才是我的归宿。
2018年9月4日 星期二 天气：晴
前几天我一直提不起力气，就连笔也无法拿起，更没有再回学校。
我反复申辩说我已经死了。
但没有人相信我。
母亲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父亲却觉得这只是我用来偷懒的小把戏。
可是我只是死了而已，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呢？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很温柔，但他不可能救回我这样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说我得了“科塔尔综合症”，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在某一瞬间忽然开始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还会尝试做一些接近死亡的事情来证明自己已经死了。
我是得了这种病吗？
也许吧。
但我始终坚信我已经死了。
2018年9月6日 星期四 天气：小雨
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我能够感受到我的身体开始慢慢的被蚕食。我还看得到它们，但我真切地感觉它们在消失。
有些痛，但咬咬牙其实还可以忍受。
只是窗外的雨声扰得人心烦。
2018年9月24日 星期一 天气：多云
医生说“得了我这种病的人”会尝试体验濒死的感觉，以此来证明自己确实是死了。
我父母挺担心的，于是整天把我困在家里，轮流看护着我。
我目前是没有“体验濒死”的想法——毕竟我已经死了啊，怎么体验濒死？不过其实我在尝试说服自己接受“我其实是得了科塔尔综合症”这个说法。
这个说法让父母开始在意我了。这让我感受到了一些我不敢奢望的温暖——它们或许应该属于鲜活的生命，而不是我这个已死之人。
在家里待着的日子好无聊。
没有事做，也没有人陪我聊天。我的朋友们都不相信我死了，我也就不太想和他们将关于这些的事儿了，其他的东西我现在又实在是没有兴趣。
你不能要求一个死人有什么兴趣爱好。
2018年10月8日 星期一 天气：晴
我发现我爱上了恐怖片。
那些曾经看来阴森森的氛围和面容可憎的鬼，现如今竟能让我十分安心。
这可能就是物以类聚吧？
2018年10月17日 星期三 天气：多云转小雨
今天是重阳节，父母照例要去扫墓。
他们不放心，就带上了我一起去。
墓地让我感觉很放松，仿佛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心情好了不少，但父母看上去更加忧虑了。
下山的时候下了点小雨。
经过这么些时间，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身体一点点销蚀的感觉。只是这令人烦躁的雨声，又让我想起了第一次体会它时的难耐。
在车上，我努力地忽略那淅淅沥沥的声音，闭上眼睛。
我很快陷入了睡眠。
说来有些奇怪，我最近开始渐渐变成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了。
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 天气：雪
今天下雪了，好冷。
这段时间我没有变得更加不好，还是维持着之前身体不断被蚕食的状态，甚至有些减轻。医生说这是因为我有了被人在意的感觉。
他说这会让我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我经常跟心理医生见面，无数的交谈让我渐渐地接受了我得了科塔尔综合症。
或许这听上去有些矛盾，但是在我知道这些感受都是因为这个病而引起的前提下，我仍然认为自己死了——这种死亡的感觉太真切了，让人不得不相信它。
医生给我讲了些积极的案例，比如说国外有一名病患，通过观看动画片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因此痊愈了。
我父母听说了，就天天给我放动画片看。
我觉得有些好笑，只要我不想治好，那这些动画片都是没用的。
是的，我并不是很想治好这个病。
与其治好病后再回到那种长期被无视的环境里，倒不如就这样病着。这样对我来说反而很舒适。
2019年9月1日 星期日 天气：雨
如你所见，今天是我一周年忌日。
父母忽然说要给我一个礼物，我颇有些惊讶。
他们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在我的掌心放上了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我睁开眼，看见我手中那只小猫。
它那柔软，那么娇嫩。
我清楚地记得它在我手里挪动的感觉。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生命是如此脆弱啊。
2019年9月5日 星期四 天气：雨
那只小猫太粘人了。
这连着下了几天雨，父母没有带它出去玩。不知怎么的，它就天天黏在我旁边。
有点烦。
我总觉得我这样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就该安安静静的待着。
死一般的寂静会让我感到舒适。
可那只猫老是来找我，当我白天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它就蜷缩在床边娇嫩地叫着。有些时候我能凑出些力气把它关在门外，但大多时候我都没办法驱逐它——死亡的飘忽感一刻不停地纠缠着我，抽空我所有的力量。
2019年9月9日 星期一 天气：晴
它总是时不时跑来蹭蹭我。
明明我没对它表现过丝毫喜欢的情绪，明明我的父母都对它很好，它却总喜欢跟我撒娇。
真是奇怪的生物。
2019年9月13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是中秋节。
母亲在家里准备晚上的饭菜，父亲将我和猫带出门玩。
也许是因为放假，公园里人挺多的，我本能的不想靠近他们，而是缩在一个角落里坐着。
猫在草坪上惬意地踱步，没过多久又跑到我身边打转。
我无甚趣味地发着呆，不一会儿就困了，忍不住闭上眼小憩。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那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我的身上，也趴着睡着了。我叫父亲把它搬走了。
2019年9月20日 星期五 天气：多云
它居然胆子大到趁我睡觉的时候爬上我的床了。
天知道我睁开眼看到那张毛绒绒的脸时，心里有多惊讶。
不过，自我“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好像再没有这样激动的情绪了——过去的一年里，我跟随自己的意愿抛却了一切我厌恶的东西。可面对从前喜欢过的东西，我又提不起兴趣。
我似乎慢慢地失去了“情绪”。
这大约就是死亡的一部分吧。
2019年10月2日 星期三 天气：小雨
今天我把它弄伤了。
其实医生有告诉过我，我的病可能会伴随着躁郁的情绪。
但我一直都不怎么在意，暴躁这种情绪，至少这一年多来我很少有。
除了下雨天。
今天的我很烦躁，因为今天下雨了。
淅沥的雨声让我难以忍受，它反复提醒着我身体被蚕食的感觉——细密的疼痛遍布在每一个角落，又痛又痒，你甚至能想象到你身体的一部分在慢慢消失。
我用力闭上眼，想让自己忘却，让自己陷入睡眠。
我的意识好不容易朦胧起来的时候，那只猫跳了上来。
猫生来就是娇纵的生物。会撒娇又大胆，正因如此才那么多人喜欢。
可我现在烦的很——它这一跳到我身上，驱散了我好容易得来的瞌睡。
我将它扫下床，我的床不高，以猫的能力来说，这样是绝对不会出事儿的。
它或许感受到了我不想让它上来，便开始在床边不停地娇声叫起来。好像在控诉我的行径。
我被它扰得实在无法入睡，身体的难受和身体的折磨将烦躁推到了顶峰。
我甚至没有睁眼，抬手便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杯子扫落在地。
我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
紧接着，那猫凄厉地喊了起来。
我睁开眼，看见小猫的一只前腿被杯子落地溅起的碎瓷片划伤了，正渗着血。
母亲听到声音冲进来，看见我没事儿，显然松了口气，随后又看见了猫。她怜惜地将猫抱起，她安慰着小猫，又无奈又难过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心里涌现出一点酸涩。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它，我当时想的只是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和点点血迹，忽然有了些许后怕。
我做错了。
下午，父亲带着小猫从宠物医院回来，小猫的腿已经被包扎上了，脖子上也带上了伊丽莎白圈。
我看着它可怜兮兮的模样，时隔好久，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心疼和抱歉。
仔细想想，暴躁这种情绪不是我很少有，而是我的父母将我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它少有机会跑出来。
2019年10月10日 星期天 天气：晴
傍晚，母亲坚持着跟我一起喂那只小猫。奇怪的是我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可能是出于对小猫愧疚吧。
她惊喜地看着我，把猫粮放在我手中，鼓励我把手伸到小猫面前——最近的我慢慢开始无法拒绝她那样注视着我时提出的要求。
这只猫一开始不太敢靠近我，只是慢慢试探着靠近我。
它还会在吃完我手中的东西时，胆怯又讨好地舔舔我的手指。
你知道吗？
那感觉还挺奇妙的。
2019年10月16日 星期三 天气：小雨
那只小猫好像越长越胖了，大概是因为我“死后”变得越来越死气沉沉没有趣味，父母想让我变得有生机起来，于是他们总找机会让那小猫与我亲近。
我一开始挺抗拒的，接近死亡的事物才会让我感受到放松与安心，但显然这只小猫不是。所以我不太愿意接触它。
只是偶尔在他们的坚持下去试着触碰一下它。
而他们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让我的母亲拉着我一起喂那只猫。
所以我想，这就是这只猫变得这样胖的原因吧。
2019年11月6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母亲跟我讲这只猫怀孕了。
真神奇啊，这样小的一只猫，身体里居然孕育着好几条小生命。
那只猫很是骄傲地看着我，迈着骄矜的步子仰着头走到我脚边趴下。它蹭蹭我的脚踝，我低下头看它，它也看着我，那两只透亮明丽的眼里透露甚至还透出几分羞涩。
我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却感觉到脸有些僵硬了。
看来我真是好久没有笑过了。
母亲压抑又欣喜地看着我，眼眶有些泛红。
她在哭什么呢？
是为我笑了而高兴吗？
2019年11月7日 星期四 天气：晴
这几天，我父母找了些书给我看。有一本叫做《摆渡人》。（注：Claire Mcfall作品）
女主角在死后遇到了属于她的灵魂摆渡人，摆渡人带给她幸福，将她从死亡中带回。
既然我死了，那么我会有属于我的摆渡人吗？
对了，我给那只猫取了个名字，叫阿生。
或许你觉得有点土？
不过我认为这名字很适合它。
它散发着生命的活力，它正孕育着生命。
2019年11月17日 星期天 天气：多云
阿生最近比以前懒了些，总是懒洋洋地待在阳台上晒太阳。它不像原来那样整天缩作一团，而是侧躺着，隐隐露出它的肚皮。
今天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了，没什么太阳，但它还是到阳台上卧着，我也就跟着它跑去阳台上坐着。
近来天有些冷了，母亲怕我们着凉，就会到阳台来给它盖上小毯子，再给我添件衣服。
2019年12月3日 星期二 天气：小雨
阿生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步子也没有之前那样的轻快了。
它已经怀孕将近五周了，食量比之前大得多。
嗯，体重也变重了。本来那样一只小猫，现在却变得圆滚滚起来。
今天又下雨了，奇怪的是我这次不仅觉得难受又烦躁，还感受到了恐惧——我开始对身体消失的空虚感到了害怕，我开始恐惧从这个世界上淡去的感觉，这是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
医生说我“感受到了生命，所以想要接近生命”。
他说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2019年12月30日 星期一 天气：晴
阿生这几天有些焦躁不安，总是在自己的窝边徘徊着鸣叫，也不肯保持一个姿势待着了 ，而是不停变换着姿势。
母亲说它可能是临近产期了。
我蹲在猫窝旁边看着阿生，有些替它担心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它来我家也就4个月而已，竟然就要为我们家带来新的生命了。
2019年12月31日 星期二 天气：晴
今天一大早，阿生开始宫缩，紧张、痛苦又有些虚弱地叫着。母亲带着我洗了手，轻轻抚摸着它，让它稍微安心放松些。
阿生挪入猫窝开始分娩，父母说我们不能打搅它。我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它。
其实它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痛苦，但十几分钟过去了，第一只小猫还没生出来。我有些替它着急，却又不敢发出动静——我怕它会出什么事儿，毕竟它在经历一件真的很不容易的事情。
我很紧张，每个呼吸几乎都在颤抖着。
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第一只小猫出生了。
当看到那只浑身黏糊糊，带着些血迹，没有毛甚至有些丑丑的小猫时，我心里似乎有一块屏障在刹那间碎掉了。
那块屏障曾经将我与希望隔绝，它让我安心地沉溺在死亡里。但它被阿生所带给我的一切生命力瓦解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重新触碰到了这个世界。
我能够从那只刚出生的小猫身上看到对生的渴望，我能够感受到窗外每一根干枯的树枝里储存的生机，我能够回忆起我得到过的所有温暖与在意。
所有的一切凝结成了一颗崭新而鲜活的心脏，在我的胸膛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生命力。
我对那些伴随我一年多的“死亡感”打心底觉得恐惧，我害怕我会死去，害怕离开在意我的亲人，害怕离开这些美好的生命。
我不想再把自己禁锢在绝望里。
我想活下去。
2020年1月1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清早的阳光迈过窗户，来到我的枕边。
我躺在床上，抬起右手，温柔地放在心口。
我感受着心脏的跃动，一下一下，触碰着我的手心。
我仿佛触摸到了生命的温度。
今天是新一年的新开始，是我复活的开始。
是我的新生。
我起身走到猫窝边，看着还在熟睡中的阿生，忍不住蹲在它身边笑。
我眷恋也感恩所有人和事在我“死去”后给我带来的温暖，更加无法忽视这只满怀生机的小猫让我感受到了它们，让那些温暖汇集成了我“复活”路上的船。
我所庆幸的是，我遇见了你——阿生，我亲爱的摆渡人。
作者：钟晓雨 所在学校：广州市第二中学 指导老师：梁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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