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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获奖作品:《谁是她的摆渡人》
2020-05-04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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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美欣

  一

  “请您回答一下为什么不对即将坠江的小孩伸出援手?”

  似一颗早已埋下的炸弹,一触即爆,女子面前顿时涌来密密麻麻的记者,他们举着“长枪短炮”,不断地向她迫近。

  “今天是我的新书发布会,只讨论与书相关的事情。”她尽量冷静地说。

  “为什么要回避这件事?”

  “您的粉丝爆料你哥哥也曾无视路边晕厥的老人,是否属实?”

  闪光灯的刺眼光束来势汹汹,快门声咄咄逼人,在光与声交织的世界,女子此刻似乎只看到了人们嬉笑嘲弄的嘴脸,也只听见了质问与谩骂,眼神显得悲哀而凄婉。

  她低下了头。

  “低头是因为你良心不安了吗?”

  “请正面回应为什么对坠江小孩如此冷漠?”

  “知道小孩的父母现在有多痛苦吗?”

  “您外国国籍的父亲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她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那个发问的记者,可耀眼的白光使她不得不眨了眼。

  她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哽咽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路过,没注意到他。”

  “一句‘没注意’就能推脱责任吗?”

  “监控视频里你明明看向了小孩!”

  “这就是作家的态度?你书中写的都是假的!”

  “流泪是因为忏悔吗?”

  闪光灯和快门声像冷漠无情的审判者,一点一点摧毁这个女子最后的坚强。

  “够了!”她愤怒地站起来,“他的死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请你们不要在打扰我和我的家人了!好吗?”说完,在喧哗声中,一个瘦弱的背影孑然在镜头中远去,直至消失。

  视频到这就结束了。画面逐渐扭曲,光影变成无数根交织在一起的彩线,最后粉碎了。

  视频中的她是21世纪30年代的一位作家,叶子。她年少成名,却在辉煌时期因一个事件饱受争议,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直到三十年后,一本名为《追》的小说悄然流行起来,人们才发现作者已不在人世。关于她的死,有人说她得了绝症,无药可治;也有人说她是抑郁了,服药自尽的。但两种说法都有提到,她去的时候很安详,甚至让人想起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只是,属于她的绚烂太短暂了。

  阿念摘下了SR眼镜,叹了口气,看向阿杰。

  阿杰也摘下了眼镜,嘟囔着:“小黑改进得不错嘛,连以前的视频都能还原现场。不过,还可以完善。”

  “喂!你的关注点是眼镜吗?”阿念有些生气。

  “好啦,”阿杰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无奈和惋惜,“我搜索有关她的网页时还看到过更恶毒的!恶搞图片、捏造故事、寄东西威胁她的……多着呢。唉,她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

  阿念很难受,她想不通,叶子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人们却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让她一生负罪。现在她更加感谢那位“摆渡人”了,如果没有他,叶子的后半生将是多么孤独痛苦啊。

  可他究竟是谁呢?

  二

  两天前。

  “我可是抽号抽了半个月才得来的门票,”阿杰追着前面头也不回的阿念喃喃地说,“像故宫那样的景点排个半年能有个限时游就不错了,我们这个还是不限时的!”

  阿念没有理他,径直地走向叶子故居。

  谁能想到,这样一片城郊荒地竟然是一个旅游景区,甚至还有文化资源。

  风,夹着些许凉意,穿过干燥的平野,为远方的屋子捎来人们的问候。

  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子便是叶子故居了。

  敞开的铁门栏上挂着一簇鲜艳的三角梅,星星点点的紫红色与身后房子苍白的壁砖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房子真小。”阿念显然有些意外。

  “这里本来就只是个便民图书站而已。”阿杰补充道,“因为叶子经常来这写作,所以索性也开发成了一个景点。”

  比起别处的喧嚣,这里却少有人来问津,是难得的静谧之处。

  小房子的门也是敞开的。一入门,阿念便被头上一串千纸鹤风铃吸引了——各种颜色的千纸鹤与银色铃铛在风中摇曳共舞,由于千纸鹤的质地是浅色的信纸,不会显得太过华丽,很是清新可爱。据说,那是叶子亲手制作的。

  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只容得下一张长桌、三排书架、一个靠墙的书柜和半个屋子的阳光。书柜里的书应该是叶子的最爱。当然,为了更加符合主题,工作人员还在书柜里摆放了一层叶子的著作。

  人们当然可以选择打开书柜或者从书架上任挑一本书,沉浸在窗前凉爽的清风下,懒洋洋地看一个下午——这也是这间房子的初衷。只是很少人这么做,他们大多只是摆拍几张令人满意的照片,或是记下感兴趣的书名,吩咐耳边的智能小音念给他们听,然后便抓紧去别的地方游玩了。

  阿念的指尖滑过冰冷的玻璃,眼睛细细注视着柜子里的每一册书,心想,自己和这位作家的品味还挺相似的,她爱看的外国小说恰巧也是这位作家的心头好,比如说《摆渡人》,比如说《傲慢与偏见》,又比如说……阿念的手忽然停住了。

  “阿杰,你快看,这书怎么没有名字啊?”

  “哪儿呢”

  “这,我手指着的地方。”

  一本牛皮纸外壳的书蜷着它瘦小的身子夹在两本又厚又长的书之间,正好隐在了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到。

  “谁说所有书都要在书脊上写下名字?”阿杰不以为然,“有几本没有也很正常——喂,你要干什么!”阿念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书柜,正准备伸手拿书。阿杰一把拍下了她的手,“这书都放了这么久了,你要是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知道了。”

  “原来是书信啊,”阿念还是趁着阿杰一个回头的时间,把书取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翻阅,“竟然有人把信装订成一本书。”

  阿杰气得咬牙,阿念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放心,虽然这些纸张都泛黄了,但主人上过一层保护胶,不至于太脆弱。”

  “为什么要把信装订成一本书?”阿念自言自语着,“它们一定很重要吧。”

  “谁写的信啊?”阿杰凑了过去,有些好奇。

  “或许是叶子的粉丝给她写的,”阿念不停地翻阅,不时眼露笑意,“这些粉丝的ID还真有意思,比如这个,叫作‘你的摆渡人’。”

  “哈,还有别的吗?”阿杰说。

  “我找找。”阿念抱着玩的心情迅速翻阅,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查阅着右下角的落款,可眼里的笑意却渐渐消失,细细的眉毛也紧张起来,手越翻越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也没找到一个同样有趣的ID。

  “怎么?看迷糊了?”

  “你看——”阿念把书摊在阿杰面前,快速地翻了一遍。

  原来,除了前几封,后面的每一封信几乎都是一样娟秀的的字迹,一样严谨的格式,以及一样神秘的落款——“你的摆渡人”。再看时间,从开始到结束竟有八年之长!

  阿杰抬起头,看向了阿念,两个人干瞪着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又似乎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或许此时,他们只有一个问题:

  “摆渡人”是谁?

  三

  “我决定开一个栏目,专门讲述文人往事。第一期的主题是叶子。”阿念调节着SR眼镜,像是在做笔记,“那些无良记者专门把抹黑她的图片截出来,断章取义,捏造是非。那些假证据在网上广为流传。真可笑,事件本身竟然不重要了,谣言成了人们眼中的真相,甚至是口中的谈资?”说到这,阿念有些气恼。“我要为她正名!”她的眼里像是放出了光。

  “来,帮我想个标题,”阿念又说到,“叫《叶子的秘密》,还是《震惊!你不知道的叶子往事》?”

  “这都多少年前的标题了,能不能有点新意?”阿杰不屑地说。

  “但它管用啊!虽然很多人都讨厌标题党,但是看到天雷滚滚的标题——”阿念说着,两手挥开,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模样,“还是会忍不住点击的。”

  “你忘了你的追求?”

  “我会成为一个好编辑的!一个不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新闻工作者!”阿念吸了口气,又沉闷地叹了出来。两年了,她的文章的点击量没少被领导诟病,要不是领导欣赏她有才华,她早就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了。

  “真不明白你们这职业为什么还没有被替代。”阿杰架起了手臂,夹到胳膊窝里,“要说真相,机器人可不会说谎;要说新颖,机器人每秒钟得到的想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星星,你看过星星吗?”

  阿杰不说话了。他走到窗前,抬头望。

  天空永远是那般漆黑浓密。

  “阿杰,不是所有职业都应该被替代的,”阿念不知何时走到了阿杰身旁,“有事做,人就有希望。或者说,一些事情,幻想它‘有’都比‘没有’强。你懂吗?”

  “不懂。”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不想知道‘摆渡人’是谁吗?”

  “想啊,你有办法?”

  阿念欢快地打了个响指,“明天我们去采访一位她的粉丝,就是那个‘春暖盼花开’。他在信件上留下了地址,那一片是老房子,不让拆,只要他不搬走,我们就能找到他,或者他的孩子。在他们身上,我们或许能找到答案。”

  “你怎么记得这么多?”阿杰问。

  阿念指向了桌上正在进行自动保养的SR眼镜,“我不记得,它记得。”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在这五十年间要说什么没变,也就只有这老房子了,它们历经百年沧桑,是城市最诚实的见证者,也是最长情的陪伴者。清晨的它们似睡非醒,偶尔也会迎来一些不速之客。

  “是这吗?”阿杰走在阿念的前头,“这地方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老房子嘛,肯定有些破败。”阿念说得很勇敢,却躲在阿杰身后哆哆嗦嗦的。

  “什么人?”背后传来孱弱而严厉的责问声。

  阿念吓得赶忙转过身,看见一位满头白发老人拄着拐,眯着眼瞧着他们。

  “我是记者,想,想……想来采访你,我们无意冒犯您,看大门没关就……就进来了。”阿念说着举起了自己的记者证。

  老婆婆发出无奈的苦笑,“我怎么老得这么快,连门都忘关了——你刚才说你们来做什么的?”

  “您是‘春暖盼花开’吗?”阿念走近老人,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划着问。

  老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恐,拽紧阿念的手,急切地问:“你是谁?你和叶子什么关系?”

  阿杰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奶奶您先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无意间发现了叶子收集的一些信件。”

  “信?”老人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脸也显得精神了些,“进屋说。”

  老人领着两人进屋,虽说是老房子,但古色古香的外表下,内部装修与现代房子没什么两样。吸引阿念的是一个醒目的书柜。

  “这些书都是叶子写的?”

  “对,”老人缓缓地打开了书柜,从最顶层的一个小箱子里掏出了一份信,示意阿念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熟悉的字迹:

  亲爱的春暖盼花开: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通过书籍传递爱与力量是我写书的初心,谢谢你肯定了我的初心。通过来信我得知你的外公得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我想请你不要放弃希望,同时也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每分每秒,与外公愉快相处。

  人生并不是一条坦途,于我也一样。但每次被退稿、被质疑时,看到你们的留言,我便仿佛又获得了一股力量,谢谢你们的善意。我想,如果把那些可爱的话写在一本书里,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书之一吧。

  春暖花开会有时,只待清风来。

  此致

  敬礼

  “她总是那样温暖,”老婆婆看着信,眼里满是深情,忽而目光又飘向很远的地方,忆起依稀往事,“那时因为外公的一场大病,我们的家庭条件一下变得很困难,是《追》让我觉得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追》?那本忽然流行起来的小说?”

  “嗯,其实啊,我外甥还有他同学什么的都是从我这借去看的,”老婆婆掩着嘴,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最喜欢那句‘如果太阳注定要陨落,我愿追逐地平线,让眼里的光留得久一些。’”老人的眼睛忽然光亮了许多,像是看到了那火红的太阳。

  “婆婆,介意我拍张照吗?”阿念还在琢磨信。

  “拍吧,你们是为了叶子好啊。咳,现在的科技是真的好,不像当年的闪光灯,晃得人心烦。”

  “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没有书信往来了。”阿杰问。

  “后来是因为叶子比较有名了,开通了社交账号,我们就不用往工作室寄信了。再后来——”老人眼睛里满是忧伤,泪水使本就有阴翳的眼睛更加模糊,“我怕啊。”

  阿杰和阿念露出疑惑的表情。

  “因为那件事,整个网络的人都在骂她的,要是有替她辩解的,也会被——”老人垂下了头,“我胆子小,经不起骂。”

  阿念给老人递上了一张纸巾。

  “可我想着,人不能恩将仇报,可我又怕被人知道,就匿名给她写了好几封信。”

  “匿名?”阿念忽然眼睛发亮,“署名是不是叫‘你的摆渡人’?”

  老人摇了摇头,“我什么名字也没写。” 

  四

  “所以那些信都是叶子摘抄的?”阿杰踩着阿念的影子问到。

  “应该是这样。你走快一点啦。”阿念从包里掏出了眼镜,“刚才拍照的时候有些碰着了,等会你拿去修复一下。”

  “好——不,我还是不明白,叶子既然要收集信件,为什么还要自己抄一遍呢?”

  “女孩子嘛,自己抄一遍更浪漫。而且叶子好像有强迫症,自己写比较整齐,也可能是粉丝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你怎么想得比我还多!”

  “那个署名怎么解释?”

  “听过吗?‘每一个镌刻着爱与善意的灵魂都是你生命中的摆渡人。’他们鼓励叶子,帮他度过难关,自然是她的摆渡人啦。”阿念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今天我可以大写一通了!”

  城市的车水马龙与天空的流云落霞交织成一幅会舞动的画,依旧熙攘,像在叙述着一天的故事还未结束。

  “小黑,上午给你的眼镜修复好没?”阿杰一把坐在了螺旋椅上,舒服地转了一个圈。

  “能在5个小时内给你修复并升级的,也只有我‘黑大王’了!”小黑顶了顶阿杰的肩膀,“我还给你准备了些惊喜,记得反馈哟!”

  “少皮儿,又拿我当实验品。走了!”

  “记得睡觉时戴!”小黑使劲地喊。

  “知道了!”阿杰无奈地朝身后摆了摆手。

  夜晚,是那样安静,又是那样神秘,一张黑得深不可测的天幕罩住了所有跳动的音符,只留下凝望着人类的深邃眼睛。

  阿杰望着天,还是没看见星星。

  他仔细浏览了阿念写的文章,暗笑她还是那么较劲儿,跟网络黑子都能吵起来,还总有办法吵得人家哑口无言、息事宁人。

  他看了一眼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一丝睡意侵入干涩的眼睛,耳边忽然回响着“记得睡觉时戴”,小黑那黝黑机警的形象一下子钻入他脑袋里,震得他一个机灵,一把抓来SR眼镜戴上。

  他走向卧室,却发现今天的地板有些不对劲,走起来软绵绵的——天花板也不太对劲,好像有些歪了,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还好,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不,这不是他家!

  阿杰感到后背发凉。他环顾四周,看到一间亮着的房间,以及自己身边的墙上挂了一个钟——像这样实实在在的钟表,他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两点十五分。

  阿杰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的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个亮着的房间。

  他看到一张很长的书桌,桌上放了很多书,书旁好像是一摞纸,再旁边是一部笔记本电脑,电脑前面是——是一个人!

  她裹着一层厚厚的被子缩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女子似乎看不见他。

  阿杰早就想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任凭他怎样使劲,喉咙像被人掐住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阿杰才开始仔细端详眼前的人。她的模样还算清秀,只是眼前的她显得如此可怜而憔悴。阿杰发觉自己对她竟有一种熟悉感。她究竟是谁?

  女子从电脑旁的茶叶罐里抓了一包茶叶,用力撕开,抓了一大把干瘪的叶子,伴着脸颊上淌下的泪,大口地塞入嘴中。

  阿杰看呆了,竟然有人这样“吃茶”?这得多苦,多涩啊。他才发现,地上已经有很多这样被拆过的茶包。

  没等他回过神来,伴着短促凌厉的响声,女子合上了电脑。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走到桌的另一头,拾起一叠信封。

  阿杰好像有点知道她可能是谁了。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的寂静,阿杰马上看向女子,只见她瘫坐在地上。

  阿杰走近,他看到女子的眼神呆滞,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淌。她身旁是一个被扔掉的信封,从封口处隐约还能看到蠕动着的白色的蛆。

  终于,她把头埋进蜷着的身体,从低声呜咽,到放肆大哭,声音愈发强烈,抛开了所有的束缚,像是把所有的委屈苦楚都向这漫漫长夜诉说。

  阿杰很想安慰他,但在这个世界他不存在,能帮助她的只有她自己。

  女子忽然起身向楼梯走去。

  阿杰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于是紧随着她。他的手里开始冒冷汗,脑袋里满是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幕幕——万一那个人要做傻事,自己岂不是只能眼看着她……阿杰加快了脚步。

  女子走到了楼顶的边缘,把身子往下探。

  阿杰闭上了眼,只希望眼前的幻境赶快消失。

  什么动静也没有。阿杰小心地睁开了眼。他松了口气,女子只是靠着栏杆,安静地抬头看着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看。

  他愣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夜空——浓密的黑幕里竟然有几点闪耀的光芒,虽然只是几点,却足以使夜空变得柔和灵动——那是星星?

  那种深邃感,那种忽明忽暗的朦胧感,那种夹着清风眺望星星的内心的悸动,是他无数次用VR技术模拟星空所无法感觉到的——那是妈妈口中的星星!

  上一秒还想逃离这个虚幻世界,这一刻的阿杰却只想多看几眼星空,以至于他连那个女子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他跑回楼下。幸好,她也在。

  他远远地看着她打开暖橘色的台灯,然后从一摞纸中抽出一张,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他走近,感觉这个字迹在哪里见过,第一行写着“亲爱的……”往后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再也看不清了。他感觉头痛得厉害,仿佛有一个飓风在脑袋里无情地肆虐,在混沌中,他看到了很多碎片,听到了很多只言片语:蛆、信、千纸鹤、“摆渡人”、“幻想总比没有好”……他感觉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正翻涌着要把他吞没——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炸裂……

  他喘了一大口气,睁开了眼——六点十八分。

  窗外已是还未晴透的白昼,不时响起的嘈杂鸟鸣反倒令他感觉安心了不少。

  再入眠是不可能了,他索性静下心缕清思路。

  第一,他已经多年不做梦了,能做这么长的一个梦应该和眼镜有关;

  第二,如果说是梦,可他对那人的心疼是真的,看到星空的感动也是真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

  第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那个人是叶子,如果真像梦里那样,她不再敢收匿名的信,那么所谓的摆渡人其实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切只能找小黑问个明白。

  “怎么样,昨晚睡眠质量不错吧?”小黑黝黑的脸上只露出了一排光洁的牙齿,和“好评键笑脸”的微笑弧度一模一样。

  “拜你所赐,史上最差。”阿杰从包里拿出了SR眼镜,推给了小黑。

  “不可能啊!”小黑接过眼镜,像看着自家儿子一样,“这可是利用超强记录功能整合你最近的烦恼,再根据大数据分析最可能的结果和最优结果,寻找平衡点,给用户一种烦恼解决的快感。”小黑疑惑地看着阿杰,抓耳挠腮,“有研究表明,睡眠可是修复心情的最好时机,而且多数人是不会记得自己的梦,醒来的时候只会有一种酣畅的感觉。”

  小黑忽然露出坏笑:“你昨天做了啥梦?”

  “你管我!咳咳——”阿杰义正言辞地说,“这个功能必须改进!你怎么知道梦的内容对用户有没有好处?最可能的结果也可能是用户最不希望的结果,万一把用户吓到了怎么办?最后美梦变噩梦?”

  “反应这么大?有道理,有道理,我得记下来——我的笔呢?”小黑左瞧右看。

  “耳朵上!这个年头也就你爱用纸笔了。”

  “你懂什么,纸笔拿在手上——踏实!”小黑充满了干劲儿,扬长而去。

  阿杰想着那个梦,心情还是很复杂。

  五

  “你怎么又带我来这个地方?”阿念望着眼前一大片荒草地,觉得很无奈,“你不会一辈子只能抽到这里的门票吧?”

  阿杰毫不在意,“上次你直蹦叶子故居,这一大片风景都来不及欣赏,今天可是难得的大晴天——等着瞧吧!”

  “哼。不过,说起叶子,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叶子往事》栏目办得那是有声有色。”阿念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改名字了?”

“早改了。有些人用情绪说话,有些人用理智观察,今后我只讲给后者听。”阿念依然是我行我素的样子,“叶子要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就用不着受那么多委屈了。不过幸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还有这么多善良的摆渡人。”
“其实——”阿杰小声得像在自言自语,却还是被阿念听到了。

  “其实什么?”阿念好奇地看着阿杰。

  “没什么。呃,其实你也是她的摆渡人啊。”

  “我也是?你别开玩笑了,她都走了半个多世纪了,我怎么摆渡她?”

“你告诉人们她真实的一面,为她挽回名声,也是在帮她。就像那句话——负责任的媒体永远是真相的摆渡人。”
“那我怕是一生都要为真相保驾护航了!”阿念的笑容很温暖,带着一种美丽 的正义感,闪烁的眼睛里却夹杂着少女心事。她突然转过身,“阿杰,你可以做我的摆渡人吗?”
阿杰不知何时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玩草,似自顾自地说,“人这漫漫一生,有谁能从头陪到尾?能救自己的不就只有自己吗?”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切,一副哲人模样。我不管,你是我的摆渡人,我也是你的摆渡人。”
“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天的道理。”阿杰的表情有些严肃,“摆渡不摆渡的无所谓,船翻了,得自己会游泳才过得去。还有,要是心中不向往彼岸,即使有摆渡人千般劝说,也上不了船。”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阿念也摆出一副哲人的模样:“摆渡人能让你在一片迷雾混沌中找到方向,找到希望啊!——至少,知道摆渡人在,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好吧,还是有摆渡人比较好。”
“那要是没有怎么办?”

阿杰看着阿念明亮澄澈的眼睛,想到了梦里那个女孩仰望星空的模样——还有那片静谧与希望交织的天。他笑着说:
“自己想一个呗!——看,太阳出来了!”

  他抓起阿念的手,向地平线的方向跑去。那云翳下渐渐显现的太阳正如叶子在《追》中描写的那样,炽热,红火,似一颗永不坠落的心。

  作者:卢美欣  所在学校:福州一中  指导老师:陈庸壁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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