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也许是最好的时代,但并不是属于我的时代。
事实上,在这个技术至上唯利是图的年代,我这样的文科博士生的地位还不如一名高级技工。
由于大部分人醉心于探索开发殖民星球以及生产更高级的机器,社会发展逐渐失调,文学、哲学等领域被人们所嫌弃,几乎无人甘愿涉及这些职业。随着殖民地的扩大,社会行政人才也逐渐稀缺,于是少数地区简单政务开始由AI操办,实验后竟比人类执政效果好,原因是AI没有人类自私的劣根性,起草的措施方案也较为完善合理。此外,在其他行业方面,机器也在逐渐代替人类,失业率悄然攀升。
上大学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被其他系的同学鄙视,他们认为我这种文学工作者影响了生产力的发展速度,就是个注定被社会淘汰的废物,没有半点前途。我并非没想过学习其他技能,但成长到如今,我已如一块逐渐干燥的泥塑,要改变形状,就得冒着碎裂的风险,我是个爱安逸的人。自从失恋以来,我的情绪变得更加阴郁,整日颓废不堪,毕业后工作也没有着落。日子就像地板上的脏渍,凝在一处不动。与理想相去甚远的现实让我难以坦然面对,甚至想过永远离开这个不尽人意的世界。
终于我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样消沉下去,自己内心还是渴望改变的,似乎拥有那样的梦想的人不该是这样的自己。可看见满地空酒瓶等各种生活垃圾,家里乱糟糟的,我既懒得自己动手,又请不起人来打扫,于是决定去买一个保姆机器人。
商场里琳琅满目,各式新型智能机器人伴随着不菲的价格呈现在我眼帘。
“先生您好,我介绍一下。这边都是家用机器人,内置超能芯片,除了干家务之外,还具有与主人交流互动功能哦。”
说着她还在展示机器人的各种功能。
我有些发窘,目光落在了旁边一堆二手机器人身上。
最终我选定了一款八九成新、价格低廉的机器人,至于销售员说它是次品我倒没太在意,毕竟我的真实想法,或许只是想找个聊以解闷的工具。
尤其是它怼销售员的那句:“与其他同类相比,我认为您更像次品。”这般高智商的机器人令我大跌眼镜,之前还从来没见过敢于与人类对抗的。想到销售员看到我的寒碜后爱理不理的样子,同时我又觉得很大快人心。如此优秀的机器人竟被打成次品,真是社会的不幸,的悲哀。
这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生活态度,也有几分我的风格,实在是缘分。果然,回家的路上它与我很有默契地共同选择了沉默。
不过到家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它久置商场一隅无人管,电力不足了。
莫名,我感到有些兴奋,仿佛捡到了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孩子,世界对待我俩的态度竟如出一辙。
2
给它充好电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它的功能,于是决定先命令它把客厅打扫干净。话溜到嘴边时,才想起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它。
它仿佛早已看穿我的心思,告诉我它的开发者将它命名为适俗,少无适俗韵的适俗。
我对一个机器人起这样奇怪的名字感到有些别扭,不过鉴于它优惠的价格,我没怎么在意这些细节。我把它重新命名为了呦呦,我说这样好记也叫起来顺口,当然没告诉它这是我曾经养过的一条狗的名字。
它停顿了几秒钟,仿佛在适应这个新名字。
“主人,我觉得这可以当作我的小名,大名叫鹿呦呦好了,呦呦鹿鸣的鹿。”
这下它再次刷新了我的三观,一个机器人居然都可以如此文艺,我有些自惭形秽了。
我认可了它为自己起的名字,开始指挥它干活。可没过多久我发现,这就是一人工智障。
它似乎很不情愿有人使唤它,将聪明才智统统用在如何偷奸耍滑、与我作对上。
不知多久没有如此劳累过了,我感到浑身的筋骨都在咔咔松动着。在花了几乎比自己打扫还要多出两倍的功夫后,我看着依旧不甚干净的地面,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呦呦!把剩下的垃圾都清理掉。”
它竟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干什么?你想造反!”
“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它的目光似乎流露出一丝狡黠,我瞪着它。终于它不再使劲搬走我的腿,只是原地不动,还“滴滴”叫了两声,像是嘲讽。
这时我才明白,它刚才在变相的骂我。
此刻我很气愤,在自己传统的理念当中,无论是我领养还是亲生的孩子乃至宠物或其他需要依附你存活下去的生物,都应该无条件服从于我,否则我就有驱逐和干掉他们的权力。
因为从小,父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商场售后部的人员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我的退货要求,并让我仔细看看购买时签的合同。
合同里有这么一条:“商家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免费提供机器人的修理服务。但概不支持退货。”后半句字体小得像苏打饼干上的孔。
我明白自己是遇上了无良奸商,只好自认倒霉,悻悻地走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有了鹿呦呦,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开始慢慢发生改变。
它散漫、刻薄、自负、又聪明得过头,几乎具备一切人类的习性,但又保持了机器的理性。
和它斗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它怼人很有一套,但我也有我的杀手锏,当实在说不过的时候,我便卸掉它的电池。
只不过家务多半时候还是我在打扫,这个保姆实在名不符实,然而竟逐渐改掉了我懒惰的坏习惯。
听说过一个故事,在金枪鱼群中放入一条鲶鱼能提高它们的活性,我权且把这个道理用在了呦呦身上以自我安慰。
不过说真的,我依旧很看不惯这个好吃懒做又过于精明的家伙。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养只狗都知道冲主人摇尾巴。”
3
买呦呦花了笔冤枉钱后,我的生活更加拮据,不得不向五斗米折腰,去网上求职。
强忍着摔掉平板电脑的冲动,我看着屏幕里翘着二郎腿的那个人,努力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满不在乎地提出一个个荒唐至极的要求:什么国际语十级啦,初级机械师资格证啦,三年工作经验啦等等……
我沉默,并不是正在考虑评估这份工作的入职价值,因为自己肯定满足不了他的条件。只是屏幕另一头的背景音乐,冲淡了我对他的敌意。那让我想到从前的故乡,虽然现在已不存在这种说法。我不回答,想继续听下去。然而对方见我不理他,来了句:“摆什么臭架子,搬砖都不如机器人,现如今谁会要你这种垃圾。这个编辑想干的人多的是。”语音未落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视频。呦呦在一旁斜着身子看我,总像在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问它:“刚才那首歌叫什么名字?”我知道像他这种级别的机器人短期内储存闻见的信息不成问题。
“滴滴!滴!”它不肯回答我,似乎为有我这样的主人感到耻辱。
我很落寞。即使知道了歌名,我大概也没有钱去付它的版权费,这年头搞艺术的人没几个了,这也是少数暂时无法被机器替代的职业,那些人自然对此类经济来源很看重。
呦呦突然安静下来,它仿佛露出了歉疚的神情。
原以为毕业后能开启新的人生,不想命运实则是在和我开一个大大的玩笑,我转着圈儿,自认为走了很远,最后却一脚踢到曾经被绊过一跤的那块石头。
我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呦呦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它总这样,要么闹腾不休,要么无声无息,像只情绪化的猫。
“看什么呢?”
它和普通机器人的区别就在这儿,会主动与人攀谈,而不是死板的服从命令或你问我答。
“看云。”我有些无力,因为寂寞聊赖。呦呦似乎很善于察觉到人敏感脆弱的情绪,我此刻也没之前那么讨厌它了。
“你觉得这片云像什么?”我指给它看。
“主人,我没你那么无聊。”呦呦极少见地缓了几秒才敷衍了我一句,仿佛这是个难题。
见它为难,我来了兴趣:“不行,你必须说。随便什么。”
“像……棉花。”
我笑了,这时候的呦呦神似一名小学生。从前念书时,老师曾让我们背了一堆比喻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以增加考场作文的评分,我依稀记得其中白云对应的就是棉花。
“你不觉得那像头牛吗?”
呦呦茫然地看着我。
“看啊,这边是两个犄角,这一块是头,往下一点有三只牛蹄,还有一只可以想象到只是被身子遮住了。后面还有一条翘起来的牛尾巴。”我边说着边比划。
呦呦观察了半天还是不明所以。
最终它向我解释说,机器人与人类差距最大的地方就在于它们没有想象力与创造力,它们只会按照编程好的模式处事。例如若机器人存在于四个世纪前,它们最多只能把火车、轮船造得很精美,但永远发明不出飞艇,飞机,飞船等更先进的交通工具。就在于他们的程序里没有事先导入人能在天上飞这一理念,它们自己便永远不会创新。
呦呦还说,它其实已经算是很类似人类思维的机器人了,不然也举不出这样的例子。
它又说道,像我这样的文艺工作者其实是在未来很有发展前景的,因为我们的工作恰恰是只有人类能够胜任的,永远无法被机器夺走饭碗。
它安慰我,当下社会是在高速发展,但当物质生活极度丰裕后,人们会想起自己匮乏的精神财富的。
关于呦呦不时提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或过于前卫的超时代理论,我也渐渐习惯了,因此并不去反驳什么。
当晚,我一宿未眠,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现实将我们打磨成生活的机器,但机器永远无法取代人类的灵感,唯有灵感,才是社会不断进步的源泉。
或许,多年以来我都疲于仰头望天或俯视大地,却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
4
这天,好不容易有点空闲的时间,我决定看完加缪的几部散文集。半个钟头后,突然发现一向喧闹的呦呦居然安安静静陪我读了半小时的书。
我合上书。“有何感想?”
“写的什么玩意。”
见我要过来抠下它的电池板,呦呦忙改口:“其实,写得还有点意思。世界虽然荒诞不经,但我们却不能绝望颓丧,应当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与正义!”
我不知道这是它临时搜索的一些加缪书评,还以为真是它刚才的内心想法。
“方才一席话,与我不谋而合。”我恨不能把它当兄弟。
端起廉价红酒灌了两杯,我看见呦呦一脸馋样,把一瓶机油递给它,它给自己的关节处倒了一点。
“咱俩碰一个。”
呦呦看我像在看弱智。
它请求我将喝醉酒的感受传输到它的主机里,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这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我也很好奇,机器人如果喝醉了是怎样的状态。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机脑和人脑的构造完全两样,绝不可能有“喝醉”的情况出现,我传入的对于它来说只是普通的电磁波而已。
它说:“我并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我只是见过许多问题,有问题但不能光指出问题,有问题得改正。因为你说得再多,问题还在。但我还是要说,因为不说更不行。你无视问题,问题可不会无视你。”“活着的意义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能做有意义的事。”
听呦呦杂七杂八绕了一通也没把我绕明白,它究竟要表达什么,只当是酒后胡言。
过了一会儿,它问我:“你觉得我聪明吗?”
“还行吧。”
“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聪明。”
“别嘚瑟了,我也没把你想像得有多聪明。”
呦呦难得没和我顶嘴,接着说:“其实还有比我更聪明的机器人。”
那不是废话吗?
“当初我的程序员花了十几年时间,收集了大量人类处理问题时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编写了我们,可以说,我们是当今世上唯二像人类的AI机器,最终却由于无法做到绝对服从和所谓的道德端正,都被鉴定为‘次品’,真是讽刺。”
我听出了它话语中的端倪:“也就是说,他还造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机器人咯?”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比我更接近人类的机器人。它身上集中了更多你们的缺点,比如贪婪、自私、专断,和可怕的各种欲望。当然,也更加聪明。”它还说那个机器人叫“适空”,听着总让我觉得像是和尚兄弟的法号。
我忙接着问:“那它现在怎么样了?”
光是一个呦呦就把我整的够惨了,要是再来一个比它更厉害的,我有点不敢想了。
但呦呦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虽然它在行政部门的检测中被定为不合格,但他很快想办法买通相关官员改了评价等第,还收拢了一些机器管理员作心腹,没多久又调到了z星的另一个地区做辅政者,从此就杳无音信了。”
听了它的话,我竟惊出了一身冷汗,酒完全醒了。
5
转眼间,呦呦来我家已经有小半年了,千篇一律的家里蹲学院日常虽然因它的到来而有些色彩,可还是令我感到压抑,没有灵感,写出来的故事文笔越来越烂了。
终于有天,我决定外出旅游,目的地是离我们居住的z星不远的一处小太空城,听说那里的水果长得既有特色又香甜可口。
旅程很短,只消乘坐40分钟左右的通道飞船即可到达。这种飞船在如今的交通地位就相当于旧世纪的有轨电车。其内部各种智能联网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让旅客有在家的感觉。
拗不过呦呦,我只好带它同去。我乘坐的是一艘小型单人飞船,座位倒宽敞,既能当床睡,还有按摩功能, 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张。呦呦只能站在一边了。
旅途过半,我对呦呦说:“你坐这里吧,我站着。”
呦呦很是讶然的盯着我:“你让我坐这里?”
“对啊,我都坐了,你为什么不能坐啊。”
呦呦踟蹰着,似乎还想再找个理由拒绝。我摆了摆手:“我也坐累了,去瞭望台看看风景。”
船舷窗外,小半个z星球收拢眼下,万家灯火点缀着河流山川,纵横八达的大小道路曲折蜿蜒层层叠叠,渐行渐远。
突然,飞船的移动变得缓慢起来,慢慢停下,就这么悬浮在太空之中。
我察觉到了异常,回头看向呦呦。
它竟镇定自若:“飞船失灵了,马上请求工作人员组成救援队。”
我按下了飞船上的求救按钮,然而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试图人工操纵飞船,但大屏幕上仅显示网络异常。
在这个年代,没有网络的日子几乎无法想像的。最终我只好通过手机拨号呼叫了救援。
我们就这么被困在了太空之中。
我心急如焚,作为一个在新世纪没怎么出过门的典型宅男,碰到这种极小概率事件是一点应对经验都没有。
呦呦居然不声不响跑到了瞭望台上去:“看样子这片空域没有什么太空垃圾和陨石,短期内我们是安全的。”
这时我听到一首歌,觉得耳熟却无法马上想起,它让我的心情宁静了不少。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呦呦说:“正在为主人播放醉乡民谣的Five Hundred Miles ,希望您的心情能够好平静,不要因为旅行中的一些小插曲而感到不愉快。同时请您呆在位置上做好安全措施,不要随意走动,安心等待救援。”
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我问它歌名而他又不肯说的那首歌。“原来你丫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我心里暗暗地说,但还是很宽慰。没想到这家伙竟自动充当了飞船上的AI空姐。
那首歌放完了许久没有动静,我想呦呦或许又在那里发呆。它其实和我很像,经常会陷入无边际的沉思,有时又好像是触景伤怀的样子,虽然那可能仅仅是它在待机,但内心里我早已把它当成同类看待了。
时间是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我们身置其中,便不知何谓终始。
似乎过去了几个世纪,救援飞船终于来了,几个人进入我们的飞船,为首的那个大概是队长,他大手一挥,几个队员一拥而上,把我的座位团团包围。
我愣住了,可是看他们又不像有恶意。我四顾寻找呦呦,却并未发现它的身影,大概仍在瞭望台杵着。
“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就是飞船出了点小问题嘛。”我装出轻松的样子,免得让人看出自己对世界的无知。
“事情没那么简单。今天A城——你此行的目的地发生智能机器人暴乱的恶性事件,并波及了所有通往此地的空间通道。”
“它们好像是集体中了一种代号叫“遁入空门”的超级病毒,听说竟然是个妄图消灭人类的AI搞出来的,这个是谣言,你们别信。”
“关键该病毒的危险在于,它会指使它们采取一切手段杀死身边的人类!在刚才那短短几小时里已经有上百人因此罹难了!”
“幸亏你这艘飞船半路突然断网,要不然你现在有可能已经被周围这些AI……”
“队长,整个飞船的网络系统已经被人强行切断,手法很娴熟。”
我猛然间醒悟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先生,你要干什么?”
“去瞭望台!”
等我赶到时,呦呦已经被几名全副武装的队员从头到脚检查过了一遍。
我看见它一手握着扳手,一手拿着空的机油瓶,头上的铁壳已经被撬开,露出两根抵死纠缠的电线,看样子是短路烧坏了,它的身下淌着一大滩机油,源头处——脑壳上的那条裂口还有些机油在不断往下滴。
“你们……”
“先生,我们可没有把它弄成这样。”几名队员忙不迭地自证清白。
我顿时有一种无以言表的难过,胸口仿佛堵着什么巨大的硬物。这家伙,怕自己烧不坏,把一整瓶机油全部倒进了主机。
想到自己之前拌嘴时曾经诅咒过它不得好死,没想到一语成谶,到死都脑子进水。
到现在我终于确信,这是一个超智能的机器人,它本体是机器但比人更重情义,但它永远无法被任何一类归属所接纳,它无奈地以异类的思维处于异类的世界里,我虽然孤独却永远无法体会它那样的孤独。就像我们无法埋怨自己的出生,它不明白为什么,又或者,可能它什么都明白。
而鹿呦呦此刻已用尽了一切手段来保全我那将近而立之年,仍碌碌无为的人生。我想,在它不长的寿命里,是否一直渴望做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铺天盖地的悲伤如溃堤的洪水般向我涌来。
我蹲坐在地掩面哭泣。
救援队员们见我突然这样,只好归咎于是我死里逃生后的心有余悸。
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有机器人能够具备干掉自己的能力,而且原因还是为了保护一个人类。正如他们不相信,这个病毒的研发者也是一个机器人,目的是消灭人类。
6
我带它回到当初购买它的商场。
导购小姐将它与电脑连线。
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没有对生活绝望,就没有对生活的热爱。”
我突然很想哭,可导购小姐露出鄙夷的表情,我懒得去跟她解释加缪的热爱生活有什么深刻含义。
“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了吗?”
“修复不了了。”导购小姐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的烧坏,主程序完全被病毒感染了,而且它的系统与普通机器人也有区别,会对我们的修复工作产生过敏排斥。”
“你们之前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我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也疑惑不解道:“它对外界好像十分的厌恶,似乎更接近于人类的抑郁症。”
我失去了一个嘴损的精通于败坏我的好心情的家伙,可是我并未因此变得快乐起来,我发了疯似的想念鹿呦呦式的损话和讥讽。
我还失去了一双能够看清生活真相的眼睛。
抱着一个据说是患了抑郁症而自杀的机器人,我颓坐在路边,掏出手机把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一遍,并发誓再也不买智能机器人了,然后发送给朋友。
朋友说我大概因为一直不出门,在那次飞船事故中受刺激了,不必反应这么强烈。哪里有会像人一样思考的机器人,还想要消灭人类啥的,多半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以后得少看点没用的小说。应该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要找个机会出去放松放松。他还估计说其实我就是独自一人呆的太久,精神出了点毛病,有空得看看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群永不停歇地追逐着工作业绩与信用额度,偶尔有人施舍与我一些不屑的目光,却吝啬脚下的匆匆步伐。他们仿佛在看一个不合格的次品。
我并不认同朋友的观点,因为所谓朋友是不存在的,那其实是我自己开的另一个小号,不存在的人说的话,哪有什么可信度呢?
这时手机里跳出一条新闻:z星球某地太空城由于使用检测不合格的次品AI作为辅政者,导致该地区及其空间通道死伤近百人,目前星际联邦调查总局已介入进一步调查,该次品AI程序员或将获罪。
我继续跟进了解这条新闻,然而最终的结局令我大所失望:当地执政者被撤职,不少AI辅政被解体回炉。至于发明它的那个程序员,听人说很久以前就出家了,由于他平时不爱与人交往,少言寡语,也无人能得知他的下落。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鹿呦呦,新世纪一位伟大的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批判家”写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思考还有没有什么能补上去的头衔,搜肠刮肚终于无果便继续输入:“……的智能家用保姆机器人,它曾多次改变过主人的一生。”看了看它墓碑上的这段文字,我甚是满意。
其实所谓墓碑,不过是个常见的三维码罢了。
呦呦离开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我陆续在曾经拒绝过我求职的那个报社出版了几篇小说和论文,其中有一篇《关于现今教育体制改革等若干问题探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也略得了些知名度。不久后我卖掉了房子,谢绝了出版社签约作者的工作,决定把z星上所有的寺庙都走访一遍,钱花完了就写文赚稿费,攒够钱了就接着上路。当然啦,我没忘记带上呦呦那早已无法使用的芯片。
还记得它从前曾说过一句貌似很有哲理的话:这世界上有很多灰尘,但并不妨碍我们活得干净一些。
7
上天似乎有意要考验我,离我最近的寺庙在一座已成为著名旅游景点的高山上,我坚持在天未亮前便徒步前去,以表明自己的虔诚。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天地万物都臣服在圣洁之中。旅人们的眉目都被冲淡了些,干净而又清澈明亮。那一刻,我突然悟得了“适俗”的深意。
我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听到轰隆巨响。宇宙正在坍塌,晨露正在坠地,云缝间的光影闪烁跃动着,一切都将簇新飞散,分崩离析,复又万物归一。
后来我的余生中,尤爱登山与拜佛,每当看见云朵攒聚在身边时,我便从心底开始微笑,笑纹一直泛上了嘴角。那是鹿呦呦留给我的东西。
作者:陈鹏宇 所在学校:无锡运河实验中学 指导老师:蒋静
本文系“摆渡人”杯全国高中生征文大赛一等奖获奖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① 凡本站注明“稿件来源:中国教育在线”的所有文字、图片和音视频稿件,版权均属本网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本网协议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已经本站协议授权的媒体、网站,在下载使用时必须注明“稿件来源:中国教育在线”,违者本站将依法追究责任。
② 本站注明稿件来源为其他媒体的文/图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站转载出于非商业性的教育和科研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在两周内速来电或来函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