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正旦扮妙兰引徕儿扮喜郎上，诗云）人生不逢时，当作雾飘渺。可怜小娘子，命悲不知归。妾身姓林，小字妙兰，苏州昆山人氏，年方二八。家中兄弟姐妹四人，我为老二，爹爹本为湖上渡人，继承只祖传的渡船，不图富贵，只为过往行人行个方便。本自承欢喜乐，不幸爹爹忽的害怪病亡逝，连带着小妹也一起去也！（做掩面科，云）止剩我姐弟二人孤苦贫难。况江南今地流贼窜乱，怪病四起，眼瞧湖上已无地容我，只得弃了渡船，上京投奔兀那经商大兄也！妙兰也，你这命好苦也呵！

　　【仙吕】【赏花时】我也只为无奈生计弃家行，因而忍痛割舍多年湖渡情。如今日人似飘摇萍，那堪那纷乱非停，只叹的昨日去无影。

　　（徕儿诗云）顽童淘气涉世浅，兀那烦恼亦自明。爹爹携妹过无归，只随阿姐北上去。（做咳嗽科）俺虽才十二岁见长，也晓得些人情冷暖也。想那爹爹还在时，亲戚邻里，无不与我家交好。今日换只白毛鹅，明日送块腱子肉，日日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委的快活也呵！那料爹爹这一走，邻家又无不避之不及。那日扯住隔壁王家小厮预备逗他一玩，他竟一面大叫些瘟神哩，一面飞走去，委实可怪！早些时日便听城内瘟病四起，想是谣言便罢，岂会传进爹爹身子去？（做摇头科，云）罢！罢！眼下仍是随阿姐上京去也。（做行科）

　　（正旦做抬头科，云）啊呀，将行至京城外，怎地落好大雨波！喜郎，快快拿出挡雨布来！（徕儿做翻找拿布科，正旦接，做叹科，云）天杀的咒我姐弟俩！兀的荒郊野外，有甚么去处避这大雨波？

　　（徕儿做探头科，云）阿姐，你瞧那东边，莫不是两三村居也！你与俺何不上前探探人家咱？

　　（正旦云）是也，你我快行动些！（做行科）

　　（徕儿云）这庄子莫不奇怪得很，偌大地方，杂草丛生，竟无些丝人气，倒是不时窜出些流鼠，阴风阵阵教人寒！（做发抖科）

　　（正旦云）天色早暗，约莫是那夜半寒风也。喜郎莫怕，切勿多想。你我眼下速速寻一落脚处为妙！

　　第一折

　　（卜儿扮赵婆上，诗云）触霉人遭触霉事，倒运人自倒运魂。老身赵婆婆是也，嫡亲的三口儿家属。不幸夫主早年亡逝，我和孩儿相依为命，捱到十八年月，又一雨疾风骤夜，孩儿登屋顶修缮茅草，不想被那鬼摸头，直愣愣掉将下来，落的个半身残废也。（正旦敲门科，云）此家主人在么？

　　（卜儿背云）听这声，须个小娘子也，来我这处端的做甚波？

　　（卜儿做开门科，正旦云）婆婆也，妾身妙兰，这是小弟喜郎，我姐弟二人从江南来京城探亲，不想半路上忽风雨大作，方寻得此村庄，望婆婆行行好，收留我二人一宿咱，日后我必当相报此情！

　　（卜儿云）啊呀，小娘快快请进哩，老身家贫屋漏，还望小娘勿嫌弃咱。

　　（正旦云）那我和喜郎便谢谢婆婆也。（唱）

　　【仙吕】【点绛唇】天行有难，姑苏也叹，有谁愁？只消得如今碰上好心婆，不教我姐弟俩游魂孤外么呵。

　　（做进门科，徕儿跟进，云）婆婆孤身一人在么？

　　（卜儿云）非也，老身有一小儿，前些日子摔断了腿，现在后房休憩，你二人不必多管，现随我来偏房安顿些罢。

　　（卜儿领正旦，徕儿做行科，云）奶奶也，我一路过来，觉此村庄空空寂寂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紧闭，独独与他地不同，这是甚么回事？

　　（卜儿做拉扯二人进房科，云）你二人房里来，待我慢慢的叙述这邪门事也。实不相瞒，这赵家村怕是中了邪么呵。前些日我进城购置些小米小盐，回来正瞧见歪脖子树下一人直挺挺立。原来是村口老李头，却见他面皮死白，眼眶子凹陷无神，怕是肉死魂莫散波。待我壮胆子上前察探，他倒忽地背下倒地去，便没了动静，眼口竟挂下两道乌血来！吓得教我直走去村里寻那老头小儿李二狗。不想他竟紧闭房门，我猛锤不开，只得大叫些他老子之事。亲生爹爹那！他倒开门，却道教那病怏怏老不死的自行消长去。我却见他面色同他老子相像，只以为遇上了鬼家，忙哩个奔回自家闩上门去。嗐，这莫不是邪神上身么呵！

　　（正旦唱）

　　【油葫芦】莫不是天下该遭着一水儿忧？怪病竟南北两端有！那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想那爹爹害病时，也同这般模样久。心上浇油急无法，庸医更却耽救人，邻里也争相避恐，有谁叹？有谁愁？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招惹上甚厉鬼，今世紧随以寻仇？叹兀的爹爹平日好交游，却落个现日凄惨守，今个的只我叹，只我愁。

　　（卜儿云）你俩孩儿一路赶来怕是饿些了罢，后厨还有些冷薄粥，待老身热一热，拿来与你喝些罢。

　　（正旦云）奶奶也，我姐弟借此小住本自添你麻烦不少，那堪劳你再费心操办。夜半三更的，你老人家歇息去罢。

　　（卜儿云）也罢，小娘也早些歇息，我照看我儿去也。（同下）

　　第二折

　　（净扮兵士上，诗云）岁岁兵号损，年年募新丁。募得几人归，走得几人去。嗐！此年间又是大旱，又是蝗灾，外头闯贼骚扰不断，内里人人又害上甚邪气缠身的怪病，恁的不得安宁！想必此时督师提领赚的帐内花天酒地，止打发俺上村去募那壮丁呵。瞧村里家家一派死气，那里募得甚壮丁哩！（做探头科）咿，村尾赵婆家好似有些动静，待俺前去瞧瞧哩！（做叩门科）赵婆婆，你可在么？

　　（正旦做揉眼科，云）那来不讲理小厮，夜半叩妇人家门！

　　（卜儿云）吓！莫不又是那兵营来的催命小鬼，欲赶我孩儿上战场也么呵！小娘莫慌，老身自来应付。（做开门科）哟，今个是吹个甚么风，竟把军老爷吹来我小破茅屋呵！不知老爷可否赏老身个面子，进家来吃杯茶波？

　　（净做不耐烦科，云）去去去！老婆子可别想给俺下甚么套子，俺今是来寻你家那小厮入营哩。快快叫将他出来，免得俺生拉硬拽呵！

　　（卜儿云）啊呀！老爷莫不是忘了，小儿前些日子受了跌伤，并非不愿参军去，而是无能也。

　　（兵士做恶狠狠科，云）你这坏老婆子莫要拿话糊弄俺，兀那谎话俺早参透呵！（做按刀科）再不将他交出，俺这刀可不长眼哩！（卜儿做下跪科，云）军老爷也，老身所言若有半分假话，情愿老天下五雷轰也！老爷饶过我这回罢！（做抱净小腿科）

　　（净做踢开科，云）倘若俺饶你，兀那指挥使大人肯饶俺么！（做拔刀科）

　　（正旦做冲上前跪下科，云）且慢！军老爷也，这其中实有隐情相瞒！（唱）【南吕】【一半儿】为甚么藏兀那小厮家中不肯去？莫不是他害上怪病无法走！我方才瞧见那孩儿凄惨状，吓得直教我放开步飞奔走。如何？则见他一半儿死白一半儿丑。

　　（净做后退科，云）吓，你详细描述些，那小厮现今如何模样？

　　（正旦云）夜黑火微，妾身过路后房，止瞧见那孩儿一张惨白面皮，眼角竟汨汨渗出写乌血来，委实吓杀我也！

　　（净云）住住住！莫不是那小厮也害上营中同等怪病也！罢罢罢，此地怕是早被邪气所沾染，若俺再多停留，也染上此病怎生是好！既然如此，且饶你罢。俺自回军营去也！（净下）

　　（卜儿云）多谢小娘相救也！

　　（正旦云）这有何谢，不想那小厮竟如今经不住骗也。天已半亮，奶奶快休息去罢。（同下）

　　（徕儿上）明明白日青天里，俺却只觉好似项上千斤，晕乎不已，这个是怎回事哩！（做呕吐、倒地科）

　　（正旦上，云）啊呀，喜郎，你怎也面白如纸，眼珠无光也！（做哭科，唱）

　　【一枝花】我姐弟本是逃难子，好容易寻得落脚处；想不得天作我，又教我小弟苦。携走我爹妹仍不足，也将带我小弟走，莫教我一人行世也么呵！这霉事，妇人家恁的不得消受，叹的涕泣连连也！

　　（卜儿上，云）小娘莫哭坏了身子，老身听那城西门外有个药铺，坐堂的吴大夫如华佗再世，一双圣手不知治好多少奇病也！小娘大可前去求求那吴医，或救得那可怜喜郎孩儿也！

　　（正旦唱）

　　【隔尾】你说道神医妙手回春去，我得只身上路来。但愿喜郎早痊济，还我姐弟平安无忧倒大来喜。

　　（云）奶奶，我上路去也！

　　【贺新郎】一路无活人影，一路尸腐冲天，这天色也非近黄昏，反教人脚底生寒！奶奶也，你虽告我那邪气可怖，却也非说蔓延至此也。苦我单薄小女，那里走得兀的尸横遍野路也么呵！

　　第三折

　　（正末上，诗云）原想独避风雨外，一朝疬气召人还。瘟病何处容它往，离经达原自攻来。自家姓吴名正翰，苏州东山人氏也，太医出身，不愿看那宫廷庸医惺惺作态，只身行个赤脚医生浪迹民间。不想近几月疬气肆窜，危及人间，害得一水儿怪病阵阵发，我只得操办个药铺，好接待些可怜百姓也！（唱）

　　【正宫】【端正好】此端的起瘟病，实非并无来由，是罪那疬气也么呵。顷刻间气邪侵体便难逃，教得人怎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亮天边，无清风拂人间。天地也！岁祭非欠，诚心非减，又怎教这邪气罪将凡间！况那高高在上为官的仍歌舞旦暮，怎生忍教黎民百姓这般受瘟疫苦！逼得处处揭竿而起也！惟我一己之力，何以摆渡众生？哎，只落个悠悠自长淮！

　　（正旦上，云）探寻半日，好容易摸索来这芝麻小铺。呵，铺子不大，倒拥挤得很么！想来莫不是真同奶奶所言，端的是位神医哩。

　　（副净王大川冲上，诗云）都言为军征战苦，谁道兵营生亦难。俺为城外驻军营里一小卒，本立志荡平闯军，护我大明，不曾料想今却害上那呕吐不止怪病！可恨那随军庸医只晓得喂俺些稀里糊涂药，害俺好生上吐下泻不得宁！现趁这晨雾弥漫从营中逃来，闻得兀那吴医人称圣手摆渡人，忙赶来求得副良药，好治俺这怪病也么呵！嚯呀，俺才赶到此门前，怎觉胃里翻江倒海的来？（做呕科，云）这下又怎连那脑袋也混沌不清的来？（做倒科）

　　（正旦云）啊呀！好一大黑壮汉，竟笔直倒那地上来！咿！口角又怎汨出血来！大夫！大夫！快救救他也！（呼喊科）

　　（正末做行、察看科，云）这厮沾上那疬气疾，又赶路良久，急火攻心致此也！万幸还挺着一口气，待我配些达原饮交与他服下，方能挽回命一条也！

　　（正旦云）大夫，我见你念叨些疬气瘟病甚的，端的个怎生回事也？

　　（正末做抬头、愣、打量科，半晌云）姑娘可否从江南来？

　　（正旦云）正是也，问这作甚？

　　（正末云）姑娘不记得小生，小生可念得姑娘也。三年前春夏之交，我于那阳澄湖畔行走，非曾留意脚下，不想竟一下滑进湖水中去。得幸一撑船老翁瞧见，将我捞起船上。念我磕伤不少，老翁渡我归家，委的是姑娘你照料我细致入微，我方能回复痊愈。本想隔日上家拜访报恩，不想我被那贼军掳去，好容易逃将出来，做个行脚医生，辗转流浪京城来！你父女二人救命之情，小生感恩不尽，愿倾力相报也！

　　（正旦云）原是举手小事，打甚么不紧，扶助落水之人乃渡家传统，大夫无需多礼也。倒是似这稀奇古怪病，先是害我爹爹阿妹魂归西天，今又缠上我苦命小弟呕血连连，嗐！这教我一苦女子如何是好也！（做掩面科）

　　（正末云）姑娘莫慌也，小生虽医术不精，倒也摸索出些应付这瘟病的法子。依我瞧，此瘟缘于巷口那四窜毛鼠也。且其人传人速甚是迅疾，发病者无不呕吐腹泻，面皮惨白，鸠形鹄面，缓则半月，急则一日便呕血至死也。幸得我试验数次，配得一方药唤做达原饮，服用者方得减缓症状，控得些病情也。

　　（正旦云）真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大夫随我前去赵家村，配方药与我弟吃，好救救我小弟是也！（同下）

　　第四折

　　（正旦上，云）自那吴神医妙手回春来，我小弟便日日渐好，今个竟得活泼似曾经也！（唱）

　　【双调】【新水令】想前日哭啼啼叹那苦命惨，感今日欢脱脱盼此新生来。喜悠悠把行装点，乐陶陶备饭菜来，则与那好心婆婆神医道别也，奔我那京城兄长么呵！

　　（卜儿上，云）我妙云孩儿，怕你仍是走不得哩。我闻兀那闯军潼关已破，京城甚危，家家户户携儿带女，急慌慌南下逃难去，连那皇上也困于宫中不知如何也！又听那贼人凶恶似煞，你一弱女子若是逆行去，怕是凶多吉少也！不如留下此村，与我做个干女儿也好咱！

　　（正旦云）奶奶好意妙云心领也，然渡家从小便传下莫依他人的家规，我姐弟二人实是无法赖于此地也。既京城去不得，我亦想些法子自求生路波！

　　（正末上，云）闯军即将兵临城下，京城也是乱作一团。治人渡人本易，护国渡国才难也！我来渡那水火挣扎中世人，谁又渡得此苟延残喘大明也！我寻思归乡暂避战乱，也趁此寻个清静地，将此疬气病案整理些。咿，此地莫不是赵婆婆家也，待我前去探视几眼那喜郎孩儿，再上路也不迟咱。（做行，敲门科）婆婆，妙云姑娘，小生吴正翰前来察看些喜郎病情是也。

　　（正旦做开门科，云）大夫有心，且随我进屋吃杯茶也。

　　（正末做环视科，云）瞧这模样，姑娘将行远门否？

　　（正旦云）妾身本是前去投靠那京城兄长，不想如今情形，怕是此行难也！

　　（正末云）现闯军已成摧枯拉朽之势，京城已乱，想这大明朝如今贪官弄权，良将难存，民心相背，怕是气息奄奄也！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何不携喜郎来，与我三人一同归苏州去。我自置座湖畔小屋，再承下只湖心小船。你于湖上驾此小舟渡那过客，我于屋内研那瘟病渡这苍生，如何也？

　　（正旦云）若真如此言，妙兰也好继我爹爹衣钵，终承得渡家之命数也。（唱）

　　【鸳鸯煞尾】从今后不求独避风雨外，只把舟上那木桨摆。愿此疬气扰不再，天下苍生既安来！

　　作者：陈馨儿  所在学校：合肥一六八中学  指导老师：黄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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