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专栏
高考题难了吗?为什么年年喊难?必须理直气壮地坚持高考的区分度
文 / 陈志文
2022-06-10
高考还会继续,未来还会有人不断喊难,我想提醒一句:这是高考,必须有区分度,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不难,这也不应该是高考追求的目标。

  今年高考第一天,上午的语文考试刚刚结束,作文题目就成了最受关注的话题。一些舆论批评今年的作文题出得偏难,尤其是全国甲卷,由红楼梦给大观园中亭子的不同命名引申出来的题目,被戏称为“曹雪芹看了也得复读”。

  下午数学一结束,舆论又开始铺天盖地说数学难了,有媒体还拍了一些孩子出考场抹眼泪的视频,甚至有人再次说:“葛大爷出征,寸草不生。”意指高考数学题是特级教师、南京师大附中葛军校长所出。


图源:广东触电新闻截图

  这样的情景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很多次?2019年,高考数学结束,舆论就纷纷指责数学题“难上天了”。很多自媒体煞有介事地说这是葛军校长出的题,最后迫使葛军不得不出来澄清:从来没有参加过全国卷命题


图源:微博评论截图

  每逢高考,必有舆论说命题难,几乎成了一个规律,连话术都没怎么变过。一说语文难,就是某某文学家自己来也做不出;一说数学难,葛军就要被拉出来“鞭挞”一番。大家不妨翻看一下这些年高考期间的报道,类似舆论基本是年年上演。

  测试与命题是一个专业问题、科学问题,有其规律和规矩。命题人往往不会用“简单”或者“难”来评价题目,而是要用“信度”、“效度”、分数的正态分布情况等来评价一套试题。

  我国的高考,是一个高利害关系的考试,在这些问题的处理上一直非常谨慎,几乎是“战战兢兢”。近年高考命题一直强调的基调之一就是“平稳”,即命题不能大起大落。每年高考结束,相关部门就会组织大规模调研,对于当年命题进行全面评估,并对考生分数分布进行建模分析,为来年命题做好借鉴与参考。

  高考题真的在变难吗?“高分通胀”现象说明,在保持稳定的同时,高考不是在变难,而是相对容易了。

  如果简单从普通人所说的难易程度来说,纵观这些年的考题,在我看来,不是难了,而是在保持稳定的基调下,为了适应高等教育普及化的需要,反而是越来越简单了。

  80、90年代,上大学属于精英教育,高考只需要把最拔尖的那批学生筛选出来就行,不用对所有学生作区分,所以那时候的高考题是真难。但现在不同了,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时代,几乎人人都要上大学,我们要用分数把所有人都区分出来,送到不同层次的高校,因此,现在的命题就和精英化时代不同,基础常规性的题目占比很高,而真正有难度的题占比很少。

  从近10余年全国各地高考分数对比可以清晰地发现,在参加6月普通高考的考生基本持平,甚至下降的情况下,高分考生出现得越来越多。10余年间,在一遍又一遍说高考题难的抱怨中,高分考生出现了少则几倍,高则十余倍的增长,侧面反映了一个客观的事实:高考命题,在保持平稳的同时,在变得相对容易,而不是难了。

  这就是大家所说的“高分通胀”现象。

  近年在很多地方的高考中,考出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已经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成批出现。据媒体披露,2018年河北衡水中学高考理科数学满分的就有68人,文科则有88人。同年,成都七中嘉祥外国语学校,全校文科数学平均分是136,注意,满分也只有150。

  2020年在河南,高考600分以上考生达到44162人,700分以上考生达到169人,但2019年状元也仅有702分。同年的河北,600分以上考生超过了3万人,700分以上106人,均大幅提高,创造了历史最高纪录。与此同时,这两个省参加6月普通高考的人数却是下降的(高考总人数增加是因为职教高考报名人数增长,和6月普通高考人数不是一个概念)。也就是说,并非因为高考人数的增加,带来了高分考生的大幅度跃升。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说题难?

  第一个原因应该就是所谓的“沉默的大多数”效应。会做的人,不会发声;不会的人,都在发声,包括考生、老师、父母,这是一种发泄,也是一种社会归因:推责。即便存在一些说不难的人,在社交媒体上也很容易被攻击、淹没。

  被诟病难,第二个重要原因,就是一些人,包括中学老师,对越来越灵活的命题改革不适应,而非超纲。

  在国家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中,对中、高考改革命题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改变相对固化的试题形式,增强试题开放性,减少死记硬背和“机械刷题”现象。

  这些年来,我们对中、高考多有批评,希望命题上更灵活,开放,以解决机械刷题的现象,这也成为近年高考命题改革的重要方向。今年大家对数学反应强烈,很大的原因之一大约就是出题的灵活性,以及数学题更强调相关素养,表达上复杂了,丰富了,让一些人有点懵。去年高考“维纳斯”就曾引起争议,再比如今年新高考数学2卷中,以中国古代建筑中的举架结构为背景,考察学生综合应用等差数列、解析几何、三角函数等基础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同样,今年高考语文4套全国卷,作文题也有4道,其中2个命题作文,2个开放式作文题。被诟病难的,正是其中一个开放式的作文题,而被诟病的核心是“不知道如何写”,这种指责让人哭笑不得。

  被指责的第三个原因,是因为高考的高利害关系,也是流量密码。全民高考,全民关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被拿到放大镜下挑毛病,批评高考也最容易成为流量密码。

  比如 “双奥”之城的作文题,被指责无视城乡与地域的差别。这道题目虽然是从北京成为“双奥”之城切入,但给的材料主要是在讲国家的进步,比如2008年的金牌与如今的金牌对比,高铁从一条到4万公里高居世界第一的对比,GDP从31.4万亿到114.4万亿的对比等。给的标题是“跨越再跨越”,显然是希望考生谈国家的发展进步,又何来地域差别?但这种站不住脚的指责却能换来流量,于是引发自媒体群起攻之。

  当然,还有一个特殊原因,就是和疫情之下人们的预期和情绪有关。比如有一些人认为,在疫情之下,孩子们普遍备考不充分,应该让命题容易一点,甚至认为阅卷也应该松一点。

  这一点我充分理解,但是,高考命题的难易,本身并不影响公平与录取,这是所有人都需要了解的。录取分数线本质上是根据报考人数多少而划的一个位次分,而非简单的分数高低。题容易了,分数线就上去了,题难了,分数线就下来了。

  20多年前,北京上600分就能上清华北大。但是到了20年后,清华北大录取分数线直逼700分,600分可能都去不了一个中上的好学校。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上清华北大,分数线大部分都逼近700分,这种高分的意义又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学生、家长和教师的虚荣心?

  当然,我们也不必回避高考作为选拔性考试的特殊定位,高考必须有“难题”,因为高考必须要有足够的区分度,这是高考的职责与任务。

  无论如何,我们高校目前的招生录取仍然是以高考考试分数为核心录取依据。在这个前提下,高考的区分度就是一个重要基础,也是高考的职责和使命。

  在任何一个考试中,有难题不会做是正常的,更不要说是选拔性考试。人人一朵大红花,可能吗?过度追求出题简单,不仅会损害高考的区分度,效度,对国家人才选拔不利,对优秀同学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事实上这些年来,因为“分数通胀”,区分度降低,选拔功能弱化,高校对高考的意见越来越大。在新高考改革启动后,后三门科目性质完全变为高中学业水平测试,进一步淡化区分度,高考区分度的重担更多地落在了语数外三门科目上。因此,只要在坚持不超纲的前提下,保持命题适当的难度,从而充分保证高考的选拔作用非常必要,我们也必须正大光明地坚持高考的这一属性。当然,我们也不能把体现区分度的“难题”扩大为整个命题都难。

  谈到选拔性,谈到难度,不得不澄清考试与负担的关系问题

  很多舆论把高考的难度和负担直接关联,甚至认为高考这种强调区分度的“难题”是与“双减”精神相违背。

  这个锅坚决不能背,也无关。

  考试的难易与负担有直接的关系吗?再难的考试,想得低分都是很容易的,再简单的考试,想得高分都是很难的。这是一个浅显的常识。在考试上的负担,核心来自于自己的期望与能力之间的差距,而不是试题的难易,通过降低考试难度来减负,这个方向就值得探讨。

  在某种程度上,过于简单的考试反而是增加负担的。比如目前一些地方的中考,区分度大幅下降,几乎可以忽略,结果导致更严重的“卷”,很多优秀的初三生奋斗一年只为一分两分的差异。去年清华大学丘成桐教授上书中央,把选拔天才少年的年级从高中下探至初三,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把天才少年从这1分2分的“无效劳动”中解放出来。这种降难度减负的做法,是典型的增加多余的负担。

  事实上,正因为配合落实“双减”政策,今年高考命题不仅严格遵循课标与课纲,还特别强调关联教材,回到课堂。表面上语文高考全国卷是4套,但为了遵循新旧课标,新高考地区的两套试卷又在个别题目上做了调整,事实上变成了4套,这样全国语文试卷最后实际是6套,这就是典型的一例。还有很多强调关联教材课堂的要求,教育部教育考试院在每一科的试卷评析中都有交代,这里就不赘述了。

  高考还会继续,未来还会有人不断喊难,我想提醒一句:这是高考,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不难,这也不应该是高考追求的目标。在本科线低至280,专科线低至100分的情况下,依旧有人喊难,说明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社会上一些情绪,借助高考的机会发泄出来,是很正常的现象,理性看待即可,不应在命题上一味迁就,那样伤害的将是高考的公平,还有国家人才的选拔。

简介
陈志文,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多年重点从事教育改革与治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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