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思在成都被叫停,成为各媒体的头条。官方的说法是办学资质问题。但也有传闻说涉嫌在竞赛中漏题。后一个说法应该是站不住的,但极可能是触发因素。其实更有可能的触发因素是学而思替一些学校考试筛选学生,遭到家长举报。
学而思如果违规被叫停,理所应当。之所以引起关注,还是是近年培训班的异常火爆,已经引起政府部门的高度关注。此前一些地方政府已经约谈学而思。在政府部门看来,课外辅导班是推动学生负担的罪魁祸首之一,必须加以严管。上海市主要领导年初已经公开表明了这个态度,抨击课外辅导班加重学生负担,并表示要打压课外辅导机构。
2017年,好未来(学而思)收入增长68.3%,学生人次增长70.3%,利润增长17.2%,市值突破100亿,与老牌的龙头老大新东方平起平坐。而此前的2017第三财季,学而思收入大涨129.8%,学员增长74.6%。这种增长速度,只有互联网企业发展初期才会出现,但是学而思(好未来)已经成立十余年,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的企业,这样的发展速度,在成熟企业里是罕见的。为什么增长这么疯狂?
无论怎么样,从客观数据上讲,学而思都是挣了学生负担的钱,如果真是学而思的辅导班增加了孩子们的负担,批判治理,甚至关停都有理,相信大家都举双手赞同。但关停了学而思,孩子们的负担就能降低、就没有了吗?答案是显然的,不可能。没有学而思,还会有新的“学而思”,眼下就已经有一个新的“学而思”了。2016财年起,新东方的第一收入就已经不再是出国考试培训,而是国内的中小学培训了,其中小学板块优能中学同比增长36%,而出国板块增长仅有8%。2017第二财季,新东方K12收入也大涨45%,学员增长78%。
需要思考和回答的是,为什么孩子和家长会拿着钱去给自己增加负担?为什么过去没有这么疯狂,现在却这么严重?
第一个原因,也是一个基础原因,就是我们的文化特性,或者说传统。中国传统文化对教育的重视,全世界没有第二个。有一个口头禅,“砸锅卖铁都要送孩子上学”。“再穷不能穷教育”这个口号也是在中国文化背景下才会诞生的,其他国家民族是很难想象这一点的。也正因为此,中国人走到哪里就会把辅导班开到哪里,就会把“学区房”的价格不断推向高峰。在美国,华裔的负担也是最重的,华人街上辅导班比比皆是,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想提醒的是,所有辅导班都是家长主动报名去的,不是学校强迫的。因为他想要,他需要。
第二个原因,就是家长真的有钱了。伴随经济发展,从家庭年收入结构角度看,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实际上已经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中国也在逐步向这个方向迈进。有钱了,在前面讲的文化传统背景下,第一投入方向就是孩子教育,第二才是房子,这也是中国目前最火爆的两个产业领域。事实上,新东方业务结构的变化已经深刻反映了这一点。过去新东方收入主要是出国考试培训以及中介服务,挣的是一少部分“富贵人家”的钱。但伴随经济的发展,我们在教育上的投入越来越多,不仅是出国,国内培训也迅速增长起来,新东方自身业务结构也开始发生深刻变化。
第三,就是教育部门减负政策的推动。我曾经与一个上市公司的高管聊起课外辅导班的非正常增长,他的一句玩笑话值得所有教育工作者深省:“感谢政府神助攻!”理由有二,第一就是减负。一刀切地减负,甚至规定死放学时间,孩子们放学了,家长还没有下班,怎么办?去辅导班成了一个重要选择。第二,不加区别地减负,做减法,学校教的少了,学的少了,尤其是对自己有高期望值的这部分孩子与家长,不得不选择辅导班“加餐”。在减负的力压下,包括中考高考在内的选拔性考试不断等级化、水平化、模式化,而水平考试和等级考试,谁最擅长?新东方的一位基层负责人骄傲地说:“你别忘了,我们是靠什么起家的?托福,GRE,SAT都是水平测试,一般人干不过我们。”
这边压下去了,但需求是客观的,于是就在那边长出来。课外辅导班不想火爆都不行。
在这些多重因素的叠加下,课外辅导班愈来愈火爆,甚至加速发展,成燎原之势。如果说前两个因素是我们不能改变的,也是向好因素的话,那么,能调整的,也只有最后一个了。调整减负政策,减负的策略,不搞一刀切,让想多学的孩子,尽可能留在学校里,多学一点,而不是把他们推进辅导班。
在这个政策的调整上,首先需要纠正长期以来的一些错误观念。从相对角度看,负担是一个心理感受,如果你喜欢玩游戏,三天三夜都不是负担,如果你不喜欢学习,10分钟可能都是负担。第二,从绝对角度看,任何对自己有期望的孩子,负担都会是很重的,无论在中国还是英美,无论是私立学校还是公立学校,区别只是付出的方向不同,内容不同而已。我经常给别人讲伊顿公学的例子,我也经常给别人介绍爱德华休慕斯写的《惠妮中学成长记》(虎妈女儿所在学校),我想在这里重复一下。在这本书的第一章,纪录了一个高三女生的一天,标题就是:魔鬼数字4,睡4个小时,喝4杯咖啡,得4.0的GPA。我想,放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她都比绝大多数孩子辛苦。
事实上,无论从AP课程,还是IB课程内容看,英美高中学习内容的宽度是显著超越我们中学教育的,他给了一些优秀的孩子,或者说对自己有高期望的孩子更广阔的学习空间与环境。一个在美国常青藤大学读二年级的中国学生给我讲了他的意外感受:“在我们学校高级经济学课上,我突然发现,我的数学没有美国同学学的多,学的深。”
我至今还记得,去年某市在减负的指导思想下,取消小学低年级英语课时,遭到了家长的强烈反对。
在一刀切减负的做法下,我们并没有给这部分孩子机会,不仅是在客观上把孩子们推进了辅导班,另外一方面,这种做法也严重损害了对拔尖人才的培养,也违背了基本的教育规则:因材施教。
日前复旦大学陆一老师在中国青年报公开谈到日本30年减负的一系列负面后果,其中之一就是辅导班的兴盛,家庭经济负担加重,与今天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的确到了系统反省减负做法的时候了,中国辅导班的不正常火爆,只是再次给我们提了个醒:承认我们文化传统背景,国情发展阶段的前提下,对一刀切的减负政策做策略性调整,通过学校教育体系,给一部分学生以机会,而不是做助攻,把他们推入辅导班,这比关停更有效,更科学。